他聳聳肩,不說話。


    她看看餐桌上兩盤涼透的炒飯。“你們兩個該不會都沒吃晚飯吧?”


    “他不肯吃。”他啞聲低語。“我怎麽叫他都不出來。”


    所以他這個做爸爸的也跟看賭氣不吃飯,光喝酒?


    方雪雁蹙眉,悄悄歎息,她將兩盤炒飯送進微波爐加熱了,然後擱回餐桌上。“我餓了,陪我吃點宵夜吧!”


    “你自己餓了幹麽要我陪?”他語氣挖苦。


    她沒好氣地瞪他。“你這人真的很不知好歹耶!”


    他愕然挑眉。“我不知好歹?”


    “你聽不懂我這話的意思嗎?我其實不餓,要你陪我吃宵夜,是因為我怕你餓了。”


    “你是怕我餓了?”


    “對啦。”她翻白眼。“你就是這麽遲鈍,才會老是跟你兒子吵架。”


    這己經是她第二次說他遲鈍了,杜信安恍惚地望她。為什麽?


    “你先吃,邊吃我邊跟你說。”她看透他的思緒,將湯匙遞給他。


    為了聽理由,他隻得乖乖吃飯,連吃好幾口。


    方雪雁也吃了一口,嫌惡地皺眉。“這妙飯還真難吃,又是微波食品吧?你真打算天天讓你兒子吃這種鬼東西?”


    之前若是聽她如此吐槽,他肯定會不甘心地反駁,但這回,他隻是無精打采地歎口氣。


    她見他心情低落,也不忍再找碴,從冰箱裏找出啤酒,陪他一起喝。


    “你知道凱凱為什麽把狗狗取名叫“小七”嗎?”


    他沒料到她會這麽問,怔了怔,半晌,搖頭。


    “那是從忠犬小八的典故來的。”方雪雁轉述凱凱告訴她的來龍去脈。


    “所以他是覺得小七跟電影裏的小八,是不同種類的狗狗,才堅持取不一樣的名字?”杜信安聽罷緣由,有些好笑。


    “就是這樣。”方雪雁微笑。“孩子的邏輯很有趣吧?”


    是很有趣。


    杜信安不反對,舉杯啜口啤酒。


    “其實你不要以為他們年紀小,什麽都不懂,他們的心思可是很細膩的。”方雪雁忽地感歎。“你知道凱凱跟我說什麽嗎?他說小七很聽話,是乖狗狗,所以絕對不是他的拖油瓶。”


    “他的什麽?”杜信安嗆到。


    “拖油瓶。”她重複,定定地凝視他。“那天他從秋千上摔下來,你們不是在廚房吵架嗎?你還記得他對你說,爸爸媽媽都把他當拖油瓶嗎?”


    “嗯,我記得。但他是從哪兒聽來這種詞的?誰教他的?”


    “還會有誰?不就是你們做父母的嗎?”


    是他嗎?杜信安茫然,在腦海翻找亂七八榷的記憶庫,驀地靈光閃現。


    對了,那天他從前妻家裏帶回凱凱前,跟前妻吵了一架,仿佛是提到了這三個字。


    這麽說來,凱凱都聽到了?


    一念及此,杜信安胸口一扯,不覺緊握住酒杯。


    “你以為小孩子不懂事,但他們心裏其實很敏感的,爸媽無心說的話,很可能都會在他們心裏烙下傷痕。”


    是這樣嗎?


    “你說過,如果當年你前妻不是意外懷了這個孩子,你不會跟她結婚,對吧?”


    “嗯。”


    “這件事,凱凱恐怕也知道。”


    杜信安一凜,忽地憶起兒子曾在無意間說出的話。


    媽咪一點都不討厭你,她隻說你們不適合,如果當初不是她不小心懷孕了,你們根本不應該結婚。


    凱凱明明這麽說過的,而他聽到了,卻隻是暗惱前妻不該跟孩子說這些有的沒的,完全沒想到這話可能傷了兒子的心。


    你是不是很氣我?


    凱凱當時這麽問他。


    “老天!”杜信安巴自己額頭。“原來凱凱是那個意思,他知道我是因為他媽懷孕才不得已結婚的,以為我會因此怪他。”體悟到兒子該有多傷心,為此多糾結,他恨不得賞自己幾個耳光。


    “你到現在才想通嗎?”方雪雁瞪視他,賞他一記“你沒救了”的眼神。“你這人各方麵都很精明,無其在工作的時候,怎麽偏偏在感情方麵這麽粗線條?”


    他在感情方麵粗線條?杜信安聞言,苦澀地扯扯唇。


    他不是粗線條,隻是習慣了不去想,有太多事情要花費腦筋,他沒空將時間浪費於經營感情。


    包括親情與愛情。


    但或許,他錯了……


    “你錯得很離譜。”方雪雁再度看透他心思。“人生不是隻有事業跟工作才重要,家庭也很重要,當全世界都背叛你的時候,隻有最親最愛你的人才會留在你身邊。”


    他聞言,胸膛震動,心韻錯亂幾拍。


    當全世界都背叛他的時候,隻有至親至愛的人才會留在他身邊,她指的,隻是凱凱而己嗎?


    他猛灌了大半杯啤酒,言語困難地在唇畔吞吐,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似乎已從他炙烈的眼神看出某種異樣,粉頰霎時暈染紅霞。


    她急急起身。“我去看看凱凱睡了沒?他說不定肚子也很餓了。”


    語落,她匆匆旋身離去,不給他進一步追問的機會。


    杜信安怔忡地坐在餐廳,聽她敲門呼喚凱凱,她喊了好幾聲,房內毫無回應。


    “信安,我覺得不對勁。”她蹙眉回到餐廳。“小七應該也在凱凱房裏對吧?可是我聽不到裏頭有仟何聲音,照理我這樣敲門,它總該吠兩聲啊。”


    “你是說……”


    “我擔心出事了。”


    杜信安驚然,不及細想,飛也似地奔到兒子房門前。“凱凱,你快點開門,不然的話爸爸要踢開門進去了喔。”


    他發話威脅,回應他的隻有一片靜寂,


    他頓覺不祥,與方雪雁交換一眼,便不顧一切地破門而入。


    房內收拾得千千淨淨,床上的棉被也疊得整整齊齊,唯有臨向院落的窗戶打開,迎進滿室清風。


    事情很明顯——


    凱凱離家出走了!


    “這麽晚了他上哪兒去了?這小子不曉得天黑了一個人在外麵很危險嗎?”


    驚覺兒子離家出走,杜信安整個失去冷靜,氣憤地咆哮。


    “你這個做爸爸的才奇怪呢,居然到現在才發現兒子不見了。”方雪雁潑他冷水。


    他一窒,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死小子,被我抓到他就慘了,看我怎麽教訓他!”


    明明驚慌得半死,還逞強撂狠話呢。


    方雪雁搖頭歎息。男人都是這樣嗎?擔憂一個人說不出口,表麵愛裝酷裝嚴厲,用責備代替關懷……


    對了!一念及此,她驀地心神震懾。以前她用激烈的方法減肥時,他也曾犀利地批評過她,莫非那其實是一種表達不舍的方式?


    對她和對凱凱,他是類似的心情嗎?


    “我得去找他!”


    杜信安沉啞的嗓音將方雪雁神智拉回,她不及細想,立即跟進。“我也去!”兩人準備了手電筒、瑞士小刀、毛毯、家庭醫藥箱等急難救助用品,開方雪雁的minicooper上路。


    杜信安猜測兒子會往山下熱鬧的地方走,順著山路蜿蜒,慢慢地開車尋找,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但車子來回折返兩趟,卻沒發現凱凱或小七的蹤影


    “這小子該不會走上岔路去了?”


    他更焦急了,這山區的主要幹道上是有路燈照明,但往山林深處的小徑可是沒有燈光的,隻能靠月色依稀辨明視線。


    而且夜深了,山上氣溫降得快,也不知凱凱身上穿了多少衣服、夠不夠保暖,重要的是,萬一他遇上壞人怎麽辦?


    “要不要報警?”方雪雁提議。“凱凱一個人在外麵很危險啊!”


    “我知道。”杜信安啞聲應道,雙拳掐握,他試著在腦海裏分析兒子可能上哪兒去了?但毫無線素,隻好向方雪雁求救。“你曉得凱凱平常喜歡去哪裏玩嗎?他都帶小七到哪裏散步?”


    “你怎麽反過來問我?你是他爸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懊惱地咬牙。他很清替自己是凱凱的父親,但問題是他是個不盡責的父親,竟連兒子平日習慣遊玩的地方都不曉得。他隻知道凱凱每天傍晚都會帶小七出門散步,而他總會叮嚀兒子不準走太遠,半個小時內必須回家。


    “我知道了!”方雪雁驀地雙手一拍。“會不會是那裏?”


    “哪裏?”他急迫地問她。


    “就我們平常停車的後麵,不是有一條很隱密的散步道路嗎?我陪凱凱跟狗狗走過幾次。”


    就是那裏!


    杜信安立即將車子掉頭,開回住處,停好車,扛起背包,打開手電筒,方雪雁撥開山邊一叢雜草,果然出現一條狹窄的小徑。


    “你跟在我後麵,小心點。”杜信安低聲囑咐,將方雪雁拉到自己身後,想想不放心,決定牽住她的手。


    她嚇一跳。“你幹麽?”


    “我怕你走丟了。”他很自然地回應。“已經丟了一個凱凱了,我可不想連你也弄丟。”


    他怎麽說得好像把她當成小孩子似的?


    方雪雁直覺想頂嘴,但轉念一想,胸口卻是融化一股甜蜜,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厚實與溫暖。


    這是一雙能給人安全感的手,至少能令她感覺被嗬護。


    他牽看她的手,在前方引路,催爾風吹過,兩旁尖銳的芒草會向兩人刺過來,他會細心地用臂膀替她檔開。


    她毫發無損,但他兩條手臂卻被劃出一條一條細細的紅痕。


    她注意到了,止不住心疼。“你不痛嗎?”


    “什麽?”


    “你的手,一直被草割到。”


    “喔,這個啊。”他不以為意。“我皮膚相,刮上幾道沒什麽。”


    話語方落,又一陣風吹來,這回是從樹上落下幾個黑色物體,其中一個似乎粘在方雪雁頭頂。


    “啊?”她警覺地尖叫,跳躍著躲進杜信安懷裏。“有東西在我頭上,幫我拿掉它啦!”


    見她那激動的模樣,他不禁失笑,順勢攬住她。“你別動、別叫,等下那東西爬進你嘴裏就不妙了。”


    什麽?!她驚駭地閉嘴,全身瞬間僵凝,,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暫停


    他拿手電筒照她頭頂,沒發現什麽,再用手指輕輕扒梳她的發。


    “你找到了嗎?”她見他久久沒吭聲,忍不住細聲細氣地問,嘴唇隻敢咧開小小的一道縫,嗓音因而含糊不清。


    但他還是聽懂她在說什麽。“我沒找到。”


    “你再找找,一定有啦。”她急得跺腳。


    明明就沒有啊!他暗暗歎息,為了安撫她,隻得用手仔細梳過她每一寸頭皮、每一根發絲。


    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宛如愛撫,她漸漸地感覺到異樣,頭皮微微麻癢。


    “真的沒有啊。”他在她耳畔暖昧地吐息。


    她倏地顫栗,粉頰發燒,往後退開。“沒有……沒有就好。”


    他凝視她兩秒。“我看你先回去,我自己去找凱凱就好了,夜裏光線不好,什麽都看不清蓓,萬一真的有蟲還是蛇之類的……”


    她嚇得冷顫,卻執拗地打斷他。“我不怕,我們走吧!”


    不怕才怪。杜信安不相信。


    她看出他的懷疑,夏窘了。“反正我也要去找就對了,我不想一個人在家裏等,我也擔心凱凱的安危啊!”


    他聞言,心弦一緊。“好吧。”他緩緩地再度牽握她的手。“那你躲在我後麵,小心點。”


    兩人踩看落葉、踩看砂石,又前進了數十公尺,忽地,方雪雁聽見一陣細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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