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就像是過年回到老家,被父母按頭跟一堆壓根不認識的長輩打招呼一樣,簡直是社恐噩夢,令人窒息。


    各房的嬸嬸和姐姐妹妹們一邊七嘴八舌的噓寒問暖,一邊上下打量著陶緹,似是要將她每根頭發絲都看得分明。


    正值春日,陶緹打扮的並不隆重華麗,而是一副溫婉大方的裝束。


    一件鵝黃色嵌明鬆綠團福紋樣繡袍,梳著飛雲髻,鬢後是兩朵精巧的宮花,鬢發間插著一支華美的流蘇鳳釵,白嫩嫩的耳垂上是兩隻玉石翡翠墜子。


    她略施粉黛,朱唇一點,端的是朝霞映雪,端麗冠絕。


    眾人瞧見她這副樣子,心中又是詫異,又是疑惑,更多的是滿滿的驚豔。


    這還是往日那個愁眉苦臉、老氣橫秋的侯府大姑娘陶緹麽?


    雖說女子嫁人相當於二次投胎,但她這未免投的太徹底了吧?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同了。


    各房姐妹中有幾位平素裏與陶緹不對付的,本還想看陶緹憔悴的醜態,如今見著她這副明豔逼人的模樣,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了。


    好在這種家人相親相愛的場麵並沒持續多久,張氏便很客氣的將眾人請走了,理由也很簡單,「這是我家阿緹頭次回門,且讓我們娘倆好好說會兒私房話。」


    眾人都知趣的離開了,大房的院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陶緹不自在的摳著掌心,跟張氏大眼瞪小眼。


    默了片刻,張氏將屋內伺候的婆子奴婢也都遣了出去,屋內一下子更靜了。


    見沒外人了,張氏那張不再年輕的容長臉頓時沉了下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啪」的一聲悶響,嚇得陶緹的小心髒都跟著一抖。


    「你還真是長能耐了,竟敢服毒自殺!我們是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害我們?你說啊!」


    「……」


    陶緹驚詫的看著眼前叉著腰一臉不滿的女人,關於張氏的記憶也湧上腦海。


    張氏古板、凶悍、又能幹。


    作為侯府的當家夫人,偌大一個侯府的家務事,她處理的井井有條,從未出過錯。


    作為正房主母,勇威候那一後院的鶯鶯燕燕,庶子庶女,她也治理的服服帖帖,從未有人敢違逆。


    但作為一位母親,張氏卻是失敗的。


    打從她給陶緹訂下這一門婚事後,她就一直以「太子妃」的標準來要求女兒,采取的方式也是華夏父母慣用的打擊教育——


    諸如「你怎麽這麽笨啊,你日後可是要當太子妃的,怎麽連這個都學不會,你看某某國公家某姑娘多麽能幹賢惠,你再看看你這半死不活的蠢樣子」之類的話,幾乎每日掛在嘴邊,三句不離。


    母親這邊得不到足夠的愛與鼓勵,父親勇威候那邊對子女的關注也不多,導致原主從小缺愛,潛移默化的養成了自卑敏感的討好型人格。


    所以當三皇子裴長洲對她稍微好一些,她就控製不住的淪陷其中……


    想到這裏,陶緹忍不住歎了口氣。


    原生家庭對孩子的影響是巨大的。心理學家阿德勒曾經說過: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可惜,原主都來不及治愈童年,便過早的結束了生命。


    「啞巴了?你別以為你不說話,就能糊弄過去?」張氏憤怒的聲音再次響起。


    陶緹回過神來,平靜的看向她,問道,「你要我說什麽呢?」


    張氏沒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噎住。


    陶緹淡淡道,「服毒自殺是我莽撞,我向你們道歉。但是……在這之前,我說過很多次,我不想嫁去東宮,你們可曾聽過我的意願?」


    這話原主是說過的,但都是歇斯底裏的哭喊著,從未這般心平氣和的說出來。


    張氏還想像往常一般板著臉嗬斥著,但不知為何,看著陶緹那清澈又認真的目光,她隻覺得心頭一陣發虛。


    陶緹又道,「母親,我想問問你,你聽到我服毒的消息,第一反應是憤怒,還是擔心我的安危呢?」


    「我、我……」張氏嗓子發緊,別扭的轉過腦袋,「你現在不是好好的麽,你別給我扯東扯西。」


    陶緹捏緊了手指,眼睫微垂,「我知道了。」


    她理了理衣裙,緩緩從榻上起身。


    張氏不知怎麽的有些恐慌,忙道,「阿緹,你去哪裏?」


    「我出去透透氣。如果母親還想指責我……」陶緹露出個客氣又疏離的笑容來,「我聽了這麽多年了,也聽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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