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亦驊聽完,立刻翻臉。“她搬出去,我也搬。”他丟下這麽一句話,便頭也不回走出她的房間。


    七個字,已讓亮亮清楚姐姐在二哥心目中的位置從未更動過。不管姐姐態度如何,從她回到台灣的那天起,二哥就已將他的全心全意轉移到她的身上去了,自己還有什麽好懷疑的?


    躺回床上,她拉起棉被蓋到胸口,茫然地望向天花板。如果可以哭,她的心髒會好受一點;如果可以任性吼叫,她的腸胃肝膽不會扭曲糾結,可是不行,她隻能癡癡傻傻地發著呆,重複著他說過的字句。


    她又被恐嚇了。一年前,他用留在美國恐嚇她收拾任性,現在,他用搬家恐嚇她收斂臉上寒冰。若萬事萬物真有相克物,那麽,鍾亦驊一定是她沭亮雲的克星。


    她揚起虛偽的笑容警告自己,從明天開始,這張笑臉不能垮台。然而話雖這樣說,她的嘴角還是忍不住一寸寸往下掉,緩緩地形成一張苦瓜臉。


    唉,愛情真是一門高難度的負債學問。


    她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撞見大哥和姐姐的交談。


    綮然歎息問:“你為什麽不早點愛上亦驊?他愛你很多年,為你吃了很多苦,他為你……”


    “我知道,我既抱歉更後悔,如果可能,我願意用自己的下半輩子來贖罪。”堇韻拭著淚,淚水裏有無數悔恨。


    “你要贖罪,那亮亮怎麽辦?”


    “亮亮還小,她會找到自己的幸福。”


    “如果她死心眼呢?”


    “她不會的,如果她愛二哥,就會讓二哥尋找真正想要的幸福。我是女人,我懂,所以再不甘願,也成全了norman和艾莉絲。”


    “所以你決定是亦驊了嗎?”


    “是,我決定。”


    “可你並不愛他。”


    “我有孩子,我必須為寶寶考量,二哥是個好男人,我早晚會愛上他的,我會回饋他對我的感情,讓他一輩子幸福。”


    聽到這裏,亮亮悄悄退開了,她明白自己已無半分僥幸或勝算。


    她走回房間,拿出了外套和皮包,她需要出門一趟,需要一點空間認真思考。


    姐姐愛李奧納多,所以放手讓他追求靈魂伴侶,而她若也愛二哥的話,就該成全他的夢想。換言之,假若她不成全,是否就代表她不是真愛二哥?


    真是讓人進退無門的殘忍選項啊。


    亮亮走出家門時,亦驊剛好從外麵回來,他帶了一束香水百合,那是堇韻喜歡的味道。


    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她清楚,能為心愛的人做事,即使隻是小事,也會讓人心裏幸福洋溢。


    答案夠明白了,該怎麽做,大概連六歲小孩都能替她做出決定。


    “你要出去?”他看一眼腕表,時間不早了。


    “對,去買一點東西。”她揚起笑。被他恐嚇的隔天起,她就時刻把笑容戴在臉上。


    “要不要我陪你?”


    陪她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的他,哪有空閑時間管她?“不必了,我很快就回來。”


    “開車小心一點。”


    “好。”她點頭,與他錯身而過,走出大門那一刻,她停下腳步,旋身喚他,“二哥。”


    “什麽事?”


    “明天晚上有場餐會,是政府要統合台灣觀光旅遊辦的餐會,你有沒有空,陪我一起去好嗎?”


    他想了想,“我必須陪堇韻去做產檢,這很重要。”


    她噘起嘴,試著輕鬆耍賴,“陪我去參加餐會不重要嗎?我們要端出景麗的形象耶,能不能挪挪時間?”


    “恐怕不行,江醫生是知名婦產科醫生,我們好不容易才排入預約的。”


    “為什麽非要名醫?我認識很多人,都不主張讓名醫看診。”


    “堇韻不是別的女人。”


    亮亮點頭,沒有繃起臉,虛偽笑顏依舊在臉龐。她合作的說:“知道了,我自己去。”


    對二哥而言,沒什麽事比姬姐更重要了吧?


    她離開家,開了好久的車子來到陽明山上,停下了車,她鬆開方向盤,往後仰靠在椅背上。


    偏過頭看,車窗外星空燦爛。


    她開始想事情,從她有記憶後發生的每件事想起,想哥哥姐姐對她的寵愛,想他們如何代母親照顧……她沒有忘記自己的罪惡感,她很清楚是自己的出生害哥哥姐姐失去母親。


    如果她離開了……是不是就可以把他們該擁有的幸福歸還?


    這天晚上,亮亮雲沒回家,她在車子裏坐了一夜,深刻思考,直到月亮偏西,星子西沉,她才發動引擎回到公司。


    三小時的餐會結束,亮亮和認識的幾個老板打過招呼後,便直接離開飯店。


    她認識的老板並不多,和他們交涉的通常是大哥、二哥,所以若非熟識的同業,很少人知道景麗的老板是個年輕的小女生。


    但她沒想到自己會在飯店外頭碰上林道民,兩人乍然見麵,都嚇了一跳。


    “原來你是景麗的老板沐董事長?了不起啊,顧綮然騙得我好慘。”他挑了挑邪惡眉眼,涎著臉向她靠近。


    她目光掃過他身後的黑衣人,心底盤算著該如何脫困。


    “你為什麽會在這?”她逼自己沉穩,麻煩是她惹出來的,早晚都會找上門。


    “沐董事長,我可是立委,政府要推動觀光旅遊,我怎能不關心?”他猥褻的笑臉,讓她想吐。


    “這裏是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林先生既然是立委,怕是不願意上社會新聞頭條吧?”她一麵說,一麵準備拿出包包裏的防狼噴霧。


    “頭條新聞?沒這麽嚴重,不過是老朋友攀攀交情,怎麽會搞到博版麵?”他抓抓下巴髭須,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各種下流念頭在他腦袋裏飛快運轉。


    “我們之間沒有交情可以攀。”


    “怎麽沒有?沐小姐還欠我一個浪漫銷魂的夜晚呢。”林道民自以為帥氣地挑挑眉。


    去年,她逗得他心瘁瘁,誰知道沒把她吞下肚子,他還被擺了一道。這件事,他可不打算善了。


    嘖嘖,小妹妹越看越美,那些和他交往過的女人拿什麽比?


    “林先生,請自重。”亮亮後退兩步,眼睛看向兩百公尺外的轎車,忖度自己有沒有辦法安全跑到車子邊。


    “自重什麽?未婚男女交往天經地義,就是八卦雜誌想借此大作文章,也不容易。”他咯咯笑幾聲,笑得她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不怕我大喊救命,讓你的政治生涯就此結束?”她虛張聲勢,可心底發涼。


    夜深了,開會的人大多已搭車離開,而飯店位處郊區,來往的人煙隻會越晚越少。


    “怎麽會呢?剛剛不少人看見我們在“親密交談”,早認定我們是舊識,就算到了明天,沐小姐對本人有什麽“小指控”,大家也隻會認為那是情侶之間的小爭執,無傷大雅,不過……我想沐小姐應該不會指控些什麽吧,畢竟景麗的名聲形象還不錯,你大概不會想把它攪黑。”


    林道民笑著後退一步,他有千百種齪齪方法對付眼前的女人,上次是不小心才會落入圈套裏,這回他自然要加倍索回。


    “林先生別忘記了,你還有不雅照片在我手裏。”她技窮了,隻能出言恐嚇。


    林道民笑得更加張揚了。恐嚇他?那可是他這黑道份子的特殊專長,這個小女人還怕他沒見識過嗎?他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


    好一會後,他收起笑意,攤開雙臂道:“誠心誠意感激沐小姐的提醒,提醒我待會也得和沐小姐拍上幾組精彩絕倫的好照片。到時,我們再討論看看是要兩兩交換還是要一起出名,你覺得如何?”


    天!她陷入自找的危機裏了!亮亮心狂跳著,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分好運氣。


    見她緩緩後退,林道民根本不介意,他有十成把握可以把她逮到他的金屋裏。


    他退開一步,轉身和自己帶來的黑衣大漢對話。


    亮亮趁機翻出包包裏的防狼噴霧握在手中,而後轉身逃跑,當聽見身後疾奔追來的腳步聲時,縱使明白自己逃脫的機會渺茫,她也不能停,隻能加快速度地死命奔跑……


    “不管是快樂、痛苦,它終究會過去的,不會影響你一輩子,那隻是時間的問題,它早晚將在你的生命裏雲淡風輕。”


    果果父親的話,印在我的腦海裏,於是我在那個雨天大聲哭泣,驕傲地欺騙自己,是我決定不要的,才沒有人可以逼我放棄。


    那個寒冷的冬天,我堅決地扔掉愛情,扔掉一個不愛我的男人,也扔掉了生命裏的曾經。


    有人做過統計,學業成績對於人一生的成就,隻有百分之二十的影響力,那麽,有沒有人做過統計,統計愛情對於人一生的幸福指數,有百分之幾的影響?


    我在羅斯福路走了不隻九遍,走過和二哥手牽手上學的舊地磚,才發現足跡早已在光陰裏湮滅;我買了二十幾個泡芙,卻發現沒有二哥的關心,泡芙失去甜美滋味……


    感謝那場雨,讓我眼眶裏滿蓄的淚水終於得到發泄,讓我不必再吞下它,感受那苦澀的、鹹鹹的心酸味。


    再見了,台北。


    於是,我離開台北的天空、離開居住多年的家鄉,不是沒有留戀,而是不敢回頭。心,是會碎的器官,我再任性也不能放任它自生自滅。


    那張機票裏,有著我對未來的希冀,我希望那是個多雨的城市,能讓我的淚水不必再苦苦壓抑。


    亮亮躺在急診室裏,聽著鄰床低沉的打呼聲。


    她幸運地被巡邏員警救回來了,隻有手腳多處擦傷,情況並不嚴重,繃帶包得有點誇張。


    但如果狀況隻有這樣,她大可以直接搭車回家,麻煩的是……她懷孕了。醫生擔心流產,要她留下來觀察一夜。


    警察問要不要通知家人時,她搖了搖頭。


    因為她不知道怎麽麵對二哥,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避孕藥怎麽會失效?至於林道民……她的麻煩夠多了,她必須好好想想。


    萬一林道民真的對景麗做出壞事怎麽辦?如果二哥堅持不要她肚裏的孩子怎麽辦?如果二哥那句“我來當孩子的爸爸”,代表的不隻是想當姐姐寶寶名義上的爸爸,而是實質上的父親,她又該怎麽辦?


    那麽多的“怎麽辦”纏繞著,她解不出來,心頭鬧烘烘的,一句句追著她要答案。


    護士來幫她量血壓時問:“你怎麽不休息一下?”


    她卻說:“是不是天亮了我就可以走人?”


    護士看了她半天,說:“你準備好要當母親了嗎?你知不知道懷孕的前三個月很危險?如果你想要這個孩子,就必須善待自己。”


    善待?她要怎麽做?如何做?


    她想起自己跟二哥昨夜的對話——


    “我必須陪堇韻去做產檢,這很重要。”


    “陪我去參加餐會不重要嗎?我們要端出景麗的形象耶,能不能挪挪時間?”


    “恐怕不行,江醫生是知名婦產科醫生,我們好不容易才排入預約的。”


    “為什麽非要名醫?我認識很多人,都不主張讓名醫看診。”


    “堇韻不是別的女人。”


    是的,這才是重點,姐姐不是別的女人,姐姐是二哥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她沭亮雲認真一輩子、拚命十幾年也爬不上的重要位置,姐姐可以隨時隨地離開,但隻要姐姐一回頭,二哥心坦的王位她便輕而易舉的占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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