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麻雀離開了隊伍,其餘人依然向著之前龍頭所指的方向飛奔。如今鴻京城裏的大道上少見行人,街旁也隻有寥寥數家背後有大後台的鋪子在經營,一行麻雀整齊從街道上奔過時,無論是街邊鋪子裏的老板夥計,還是少數幾個不得不出門的百姓,都在見到他們的第一眼就跪了下去,生怕有什麽禍事發生在自己頭上。靠著他們整齊的反應,尋人也變成了很簡單的事,一眼掃過沒找到人的麻雀們四散開,很快有一隻麻雀找到橋洞下麵。橋洞裏的乞丐全部被趕了出來,他們在料峭寒風中裹緊了破爛布襖,爭先恐後向馬天饒描述不久前突然將他們推開跑出橋洞的小個子。“我瞅著他好多天啦,”乞丐們七嘴八舌地說,“陌生人,小孩,以前從沒見過。”“皮膚嫩得喲,看上去比東市賣的豆腐還滑嘞。”“他以為裹一塊破布咱們就發現不了了,破布下麵那衣服料子賣出去夠咱們吃一年!”“本來是要搶他的,隻是……”馬天饒橫眼看去,惡聲惡氣道:“隻是?”乞丐們囁嚅了一會兒,其中一個道:“他一來就打敗了咱們橋洞最強壯的三兄弟,不、不敢搶。”馬天饒給一邊的下屬遞了個眼神,下屬們心領神會地拔出了長刀。而馬天饒去給站在不遠處的虞操行報告:“應該就是太子,丞相放心,他跑不遠。”虞操行麵無表情看著以為自己能活下來乞丐們發出慘叫,想跑卻倒斃在刀下,深深覺得新換上的這個麻雀統領頗合他心意。因此他沒有為晚了一步而責怪馬天饒,讓對方繼續指揮麻雀們四處尋找。給下屬們布置完任務,馬天饒轉頭發現虞操行正盯著自己看,連忙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跑到虞操行身邊聽候吩咐。他轉動眼珠揣摩虞操行的心思,用一個比較親近的語氣開口道:“真沒想到太子竟然會躲在這種地方啊。”“別喊他太子,喊他聖上,以及,他難道還有其他地方可去?”虞操行反問。“這個,”馬天饒一愣,“王國舅把皇後、不,是太後,王國舅把太後娘娘接回國公府了吧?聖上出了宮,怎麽不先去找太後呢?還有他幾個伴讀,據說和他相處很好的,聖上這個年紀,就算不信任母親,也會信任夥伴吧,聖上竟然也沒去找。”“你不說起我還忘記了,先帝遺詔應該在太後那兒,你派個人把它拿來。”虞操行的嘴角勾出嘲諷的弧度,“聖上為什麽不去找他們?要是他去找了,一開始就會被抓住了啊。”“哦,”並非自己想不到的馬天饒裝作恍然大悟,“這小兔崽子還蠻聰明的。”哪裏僅僅是聰明。虞操行想。車家數代人,為什麽皇帝當得這麽艱苦?就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是一朵不染淤泥的蓮花,不肯和世家同流合汙。往上追溯幾代,世家和皇族最和睦的時候,竟然是車炎剛稱帝的那幾年。之後,無論是車炎車山昌,還是雖不是皇帝,更勝於皇帝的車山雪,都孜孜不倦地和世家們作對,為了給車山雪找堵,車弘永自然和世家走得更近。比如說他出身國公府的皇後,以及同樣是世家之女的幾個妃子。但到了車元文這裏,又和車宏永不同了。太子是車山雪教養長大,自然繼承了車山雪乃至車山昌車炎的理念,雖然因為母親外祖的原因,太子對世家不至於像車山雪那樣極端,但到關鍵時刻,太子也不會信任世家。車元文的選擇並無錯誤,要是他逃出宮後向世家求助,虞操行想找到他不費吹灰之力。論眼界和腦子,這小孩比死前才大徹大悟的車弘永清醒無數倍。虞操行又抬起頭,看向鴻京之上那條盡情飛舞的白龍。祥瑞中興之象啊。和黑龍代表的禍國之君沒法比。要是車弘永沒死就好了,虞操行心裏難得冒出一點懊悔的情緒。早知道就遣人將車弘永看牢一點。不過,事先誰能想到,膽子那樣小的車弘永竟然敢自殺?虞操行生出一種事態快要脫離掌控的焦躁感,讓他不得不摸著下巴,一項項仔細計算。車元文跑不出他手掌心,新龍氣不盡人意,卻也能用。叛軍們還在源源不斷地向鴻京趕來,再過一天,人數就能超過十萬,當然十萬隻是最低限度,他希望得到的人牲數目自然是越多越好。車山雪還在淳安,桃府的情況足夠他喝一壺的,哪怕注意到鴻京的異狀,那人也暫時抽不開手。計劃進行得不算非常順利,但也不能說出了問題。到底是……虞操行的思路中斷在這一句。一隻麻雀匯報,找到車元文了。***這幾天,車元文的運氣就沒有好過。他在地下中看到很多聳人聽聞的事,好不容易沒驚動什麽人跑出密道,卻發現自己無法出城。眼下為了防止叛軍衝進城中,鴻京八道城門都緊緊關閉著,城牆上日夜有士兵——向虞操行投誠了的士兵——巡邏,以車元文這兩天的觀察所見,哪怕是一個他見到麵也必須保持尊重的老大臣拿著太.祖的金牌上去,也沒能讓士兵們把城門打開。更不要說帶了金銀帶了路引偏偏沒帶什麽令牌的車元文了。他又不敢去舅舅或其他認識的人家中,因為宮中一旦發下他失蹤,首先搜查的就是那裏,必然會給收留他的人惹禍。至於旅肆食肆,沒找到他的禁軍第二步就該搜查這些地方了,他同樣不敢去。於是他堂堂一個太子,隻能用銅錢——慶幸他出宮前記得帶銅錢,沒有光帶金銀——買一塊禦寒的破披風,藏身在乞丐中間。別說,還真讓他躲過了好些找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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