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謝盈守了一會兒,見謝杳已睡著了,便吹滅了燭火,打著嗬欠回自己屋去。


    聽著門被輕輕掩上,謝杳睜開了雙眼,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在黑暗中摸索著穿上衣裳。


    她心緒久久不寧,生怕沈辭將今日遇著她的事說出去,越想便越躺不住,索性再去一趟,說個明白。


    像大半夜地睡不著爬起來去看星星的事兒她做了不少,除了偶爾得一場風寒被絮叨兩日,也沒什麽旁的責罰。


    假山頂上風比平地大一點兒,還未入夏,若有若無的涼氣吹滅了謝杳一腔熱血,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此時能碰上沈辭的可能性與他把狀告到謝家來的可能性差不多一般大。


    隻是既已走到了這兒,也不差最後那一鑽了。


    這夜無星無月,黑得很幹淨。謝杳鑽出來的時候一時沒注意,還被絆了一個踉蹌。


    一聲低笑傳來,謝杳聞聲望去,卻看不太清楚,隻得順著往那邊走了幾步。


    「你還真把這兒當自個兒家?謝侍郎沒教過你,小孩子天黑了是不能出門的麽?」


    謝杳終於看清了靠坐在樹下的那個人。一身雪白的寢衣在夜裏醒眼得很,外麵隻鬆鬆垮垮披了件袍子,卻是連係都沒係。這人長得劍眉星目,抬眼間便總有隱隱的威壓,偏生舉止又散漫,消去了幾分迫人感。謝杳回想到謝盈的形容,心中了然。也是,打了那麽多勝仗,手上定然沾了不少血,自然跟普通人要不同的。


    謝杳又走近了一些,聞到沈辭身上的酒氣,才停住步子。


    她皺了皺眉,頗有些嫌棄,「小孩子不能喝酒,也說過。」


    沈辭又喝了一口壺中的梨花白,衝她晃了晃酒壺,認真道:「賞月總得就著點什麽罷?」


    謝杳下意識地又抬頭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天,聽到沈辭壓低的笑聲,才抿了抿嘴,往後又退了一步。


    沈辭抬起頭來,隻看著她笑。謝杳看著他眼睛裏白日的防備終於破碎開,化成亮晶晶的一片,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挪。


    沈辭將手中的酒隨意一擱,稍稍坐正了些,「謝杳?」


    謝杳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簾去,看腳邊被踩的歪歪斜斜的草。


    沈辭當她是默認了,饒有興趣地問道:「我聽聞你被批了命,年滿十二之前是不得見外人的,如今……」


    謝杳打斷道 :「保密。」


    沈辭眉眼彎了彎,這小姑娘果然不習慣同人交談,話少得可以。他實則是不信這些方士所言的——畢竟他同母親入京這一遭,借的便是方士所言,委實難以對這些人起什麽敬重的心來。


    隻是見小姑娘總悶悶的,便起了心思故意引著她說話:「我本也不至拿這樁事說與旁人,隻是你已見過了我,這怎麽算?」


    小姑娘果真愣住了,站在原地琢磨了許久,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我無兄長。」


    對她這番認作兄長便算不得外人的歪理,沈辭毫不意外,隻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繼續。」


    謝杳咬了咬嘴唇,停頓了片刻,才喚了一聲「哥哥」。


    沈辭點了點頭算是答應,「那我便勉為其難地,就當是白撿個便宜妹妹。」


    突如其來的認親現場結束,謝杳對自己莫名其妙多的這個兄長接受良好,走過去坐到他身側,在他疑惑的目光裏認真道:「你要人陪。」


    還不等沈辭開口,她便抬頭看著空蕩蕩的夜空,輕聲道:「我陪你看星星。」


    沈辭欲言又止,最終隻默默將外袍脫下,披在她身上。謝杳擋了一下,可新上任的兄長態度十分強橫,硬生生又將袍帶也係好,「你還小,不經凍。聽話。」


    彼時謝杳並未意識到——畢竟還是個孩子,所作所為皆是隨心——沈辭於她而言是陡然闖入的生人,她於沈辭又何嚐不是?


    天縱奇才,縱橫疆場的少年將軍,正是初露鋒芒的時候,一朝被折了雙翼困在京城這金籠,四處虎視眈眈,無數雙眼睛緊盯著想挑他的錯處,稍有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他姓沈,他坐在鎮國公世子這位子上,就注定他要在這薄冰麵上走穩了。是以除卻他從邊疆帶回來的人,滿京的人他一個也不能信。縱使他比同齡人要沉穩些,可也畢竟才十四,一時之間心境難免孤獨。謝杳正在這個時候闖進來,小姑娘底細一幹二淨得簡直當真像是為了陪他而來。他是她所見的第一個外人,是以沈辭也順理成章地把僅剩的那些信任統統交付到了她身上。


    她是他漫漫長夜裏留的那盞孤燈,然最危險也最可惜的便是,那時這盞燈並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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