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光了給我指認,我就信。」她一昂下巴,笑得好不嫵媚張揚。


    「你你男女有別,豈可赤身露體?」他那張俊雅臉龐漲紅一片。「禮教何存。」「不然我脫光了給你指認?」夏迎春見他這副「嬌羞可欺」的模樣,色心又起,不由露出狼虎邪笑。「選一個,你脫?還是我脫?嗯?」「姑娘請自重!」文無瑕最終還是羞極反惱,霍地站了起來,當朝宰輔氣勢凜然表露無遺。「我朝王法律令有載,白晝當街淫穢者,不論男女,按律鞭五十,發配邊疆,失貞犯行失德者,杖責八十,發賣為奴-」「行了行了。」她打了個嗬欠,揮了揮手。「我信了你是當朝宰相行不?」他餘下的話全噎在喉頭。


    「我餓了。」她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要鞭要打也得等我填飽肚子再說,我不吃,肚裏還有一個等著吃呢!


    文無瑕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目光複雜至極地盯著她,也不知是惱是氣還是無奈,她就相準了他決計不忍心刑責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嗎?


    他有一刹那的衝動,破想立時翻臉、公事公辦,命人將她速速送至京城提督司衙門裏安置,待日後查明真相再行決斷。


    可見她妝點得嬌豔非常的臉蛋上,雖是笑意張揚,眉眼間卻難掩一路風塵仆仆的疲憊之色,一手撫著隆起的肚腹,一手不自覺地輕揉著腰背。


    他心念微微一動。


    哎呀!真的好餓啊」夏迎春偷偷瞄了他一眼,哀歎。


    罷了罷了,古人有雲人溺己溺,人饑己饑,就當發一時善念,便留她在府中幾日又如何?


    「姑娘,文某這就命人去準備。」文無瑕搖了搖頭,麵色不豫地拂袖去了。


    夏迎春嘴角緩緩彎起一抹大大的笑容來。


    哎哎哎,這麽嘴上古板硬邦邦,實則心軟如豆腐,果然是她的守諾呢!


    「不管你是過去的守諾,還是現在的文無瑕,就算你腦子是給驢踢了,又忘了自己是誰,我都不會放掉你的。」她自信滿滿,「我呀,還就不信你真能狠心把我們的過去忘得一幹二淨了。」雖不知道他為什麽不記得和她之間的種種,但是不要緊,現在她已經來了,隻要她夠耐性,軟磨硬泡的時間夠久,終有一日,他一定會想起她的。


    近幾日,文無暇上朝都有些心不在焉。


    盡管一人驚才絕豔談吐有據,依然清朗如竹溫潤如玉,但每當旁的朝臣在稟報的時候,他就佇立在原地發呆,還是不是揉揉眉心、鬢邊,好似疲憊頭疼難當。


    忍了好幾天,皇帝玄清鳳選是憋不住了。


    「文愛卿,你有黑眼圈嘿!」文無瑕的臉龐自堆得高高的奏折上抬起來,神情又一刹那的恍惚,隨即回複銳利。「皇上看錯了。」「朕眼力好極,百步之外的蟲蟥是公是母,一瞥便知,怎麽會看錯?」玄清鳳絕豔臉上滿是不懷好意的「求知欲」,傾身湊近他麵前,問:「如何如何?始亂終棄那回事兒是真的嗎?」他給了清皇一記冷冷的眼刀,唬得玄清鳳脖子一縮,訕訕然地坐回龍椅上。


    「呃,不就問問嘛,朕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掌管天下事。」「微臣的私事哪及得上皇上的家事?」他不動聲色地道,「聽說,阿童姑娘近日心緒不大好,好似某宮某苑娘娘又衝她撒了好大一頓脾氣。」「誰?哪個不長眼的膽敢欺負朕的小阿童?」果不其然,玄清鳳龍顏大怒,火氣蒸騰。


    順利轉移話題之後,文無瑕繼續低頭整理奏折,頂多在氣憤跳腳的玄清鳳偶爾回過頭來詢問一二句時,應答個三四字。


    寫完收工返府途中,文無瑕歎了一口氣,俊臉上掠過一抹深思。


    皇上是對的,朝政大事處置起來確實比男女私事容易太多了。


    一想到回到相府,又得麵對哪個罵也罵不得、攆也攆不出的刁鑽小婦人,他就頭大如鬥。


    說來也奇,自己素來極有原則,若心中主意既定,便是威權王霸如皇上也難以撼動他半分決心。


    可每當他端肅起臉,開始對她說起女子當克正己身、遵儀守禮等等道理,她便會抱住肚子,一臉吃驚,滿腔悲憤,作出淚眼汪汪指控狀,然後,他也就莫名感到一陣理虧、氣虛,就好像他本該讓著她、護著她,可偏偏他卻欺負了她,這都是些什麽跟什麽?!


    文無瑕揉著眉心,暗道自己定是近來公務太繁重、太熬累,身子有些吃不消,這才連帶使得腦子也吧大好使了。


    「唉。」他苦惱地歎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轎子猛地停了下來,他連忙抓緊轎窗邊緣穩住身子,沉聲疾問:「怎麽了?」「回相爺,有人攔轎。」他愣了下。攔轎?攔轎申冤?


    可他又不是京城府尹,也非九門提督,甚至不是刑部之人,這攔轎的未免也太吧專業了。


    然而文無瑕奔著文官之首、國之棟梁的良心,依然傾身向前伸手掀開轎簾。


    幾乎是一掀開,他立刻就後悔了。


    映入眼簾的是那張這幾日令他頭疼不已的嬌豔張揚笑臉,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撐著油紙傘,眉眼兒彎彎地望著他。


    「妾身來接夫君下差了。」小廝和轎夫們一片靜默,轎子裏的相爺卻是一頭汗,內心險些淚流滿麵。


    第一個竄進文無瑕腦子裏的念頭竟是大街上人多不多?有沒有人看見?


    「夏姑娘」「呼,站了大半天真是累死我了。」夏迎春不由分說便自動自發爬上轎來,挺著大肚子危危險險的模樣,看得文無瑕倒抽了一口涼氣,慌忙伸臂將她抱上轎裏。


    「當心點兒!」他低喝道。


    她究竟記不記得自己肚裏還揣著一個「哎呀!」她借勢柔若無骨地跌入他懷裏,唇兒偷偷地擦過了他敏感的耳垂,成功地「輕薄」了他一把。


    「夏姑娘,你_,你」他渾身一震,白皙清俊臉龐倏地紅霞片片,慌亂間,急急將她推開。


    「文無瑕一你謀殺妻兒啊?」她嚇了好大一跳,幸虧及時扶住了一旁軟軟的錦墊團墩,抬頭怒目而視。


    「對、對不住。」文無瑕匆匆道完歉,驚覺不對,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夏姑娘,你在我府中百般鬧騰也就罷了,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攀誣辱沒文某清譽?」夏迎春也惱了,纖纖指尖幾乎戳到他的鼻子去。「我來接自家夫婿下差回家,哪兒錯了?還是你覺得我不夠賢慧不夠漂亮不夠大方,不配在大庭廣眾下喊你夫君,所以丟了你文大相爺的臉麵?」「你不要指鹿為馬,吧知所謂。」他腦袋沉重,捧額哀歎。「你明知我指出的重點不是這些。


    「明白,怎麽不明白?」她冷笑,「所謂重點,不就又是那些你不記得我了,我不是你娘子,我壓根是認錯人了吧啦吧啦的狗屁話?」「夏姑娘」他幾乎呻吟起來。


    「別說我夏迎春色心未盡。淫性又起的在這邊半路認夫婿,胡亂冤枉你,」她一昂下巴,嬌眸熠熠發亮。「我可是有證據的,不信你當場試試看!」「夏姑娘!」他臉突然又紅了,支支吾吾道:「萬萬不可再提起那些……脫衣……驗證什麽的……罔顧禮教、無視綱紀的渾話。」「也行。」她很幹脆地一點頭,自信滿滿問:「那我問你,你七個月前是不是去過蕪州?」「蕪州?」「對,蕪州石城。」文無瑕沉思了片刻,謹慎地搖頭。「印象中沒有。」「好你個,」她恨恨一磨牙,強忍怒氣。「我都已經打聽過了,你七個月前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在相府裏,是四個月前才回來的。


    「是,文某曾奉皇上聖諭,於回返江南故鄉中途,順道前往路州巡視堤岸諸事宜。」他並無不可對人言之事,光明磊落地坦承。「而後行水路歸京,同行有官員、護衛,都可為我作證。」「我是在石城水道邊把你撿回家的,當時你一身白袍濕透,狼狽得像水鬼,昏迷不醒,拖你回去的時候還高燒了三天三夜,我家十七八個姑娘和兩名老大夫都可以作證的。」見她言之鑿鑿,澄澈明亮的眼裏滿是坦蕩之色,致使本是理直氣壯的文無瑕也不禁一時語塞了。


    他眨眨眼,有一刹那地迷茫。


    真的嗎?他當真曾裸睡遭她相救,還與她衍生了後續種種情由糾葛他記得自己到路州巡視河工的點點滴滴,也記得有幾日大雨疾疾,洪水湍急,他和護衛們三番四次危危險險地涉水過橋,而路州下遊,確實也便是連接蕪州水道。


    但他理智上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不曾落過水,不曾認識她,更未與她有過任何交集,因為他腦中對這一切連丁點印象也無。


    非但沒有印象,甚至連她的形貌、氣息、聲音都無比陌生。


    若她於他而言,當真是至親至愛之人,他又怎麽可能對她的行為舉止、聲音笑貌全無一絲熟悉感?


    隻是文無瑕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明明行事光明,明明為人坦蕩,可一對上她的撒潑耍賴、胡攪蠻纏,原本的堅持便變得七零八落起來。


    好像他原就有愧於心,失了底氣,又怎能與她這般斤斤計較?


    可他又愧了她什麽?負了她什麽「夏姑娘。」文無瑕甩去腦中莫名其妙的矛盾不可解思維,長籲了一口氣,極力保持冷靜公正道:「你我各執一詞,這麽下去也吧是個辦法。不如這樣,我答應你會查明此事,而這些時日就請姑娘暫時客居相府中時,謹言慎行,凡事低調,直至事情水落石出之日,如何?」夏迎春凝視著他,注視之久幾令他有些坐立難安。半晌後,她終於勉強點了點頭。


    「好吧。」看在他那麽誠懇的份上。


    文無瑕終於鬆了一口氣,隻覺冷汗涔涔,濕透了背脊。往常舌戰百官朝臣,乃從客有之、輕鬆有之,還不曾有過連般寸寸艱難的。


    「唉,」她伸出青蔥玉指撓蹭他的腰間,笑得好撒嬌好嫵媚。「我餓了。」「你……」他心下一撞,背脊僵挺如筆,臉都紅了,也不知是給臊的還是氣的。


    「我怎樣?」她燦笑如春花。


    你怎可對我毛手毛腳?


    「我怎樣嘀?你說呀!」她俏生生地掩袖笑了,眨了眨眼。「怎麽光衝著人家臉紅呢?」他勉強忍住了衝動,硬生生地改口道:「不知夏姑娘想吃什麽?」「魚。」夏迎春眸底浮現一抹似感觸、似幸福的柔軟笑意。「以前你做的西湖醋魚我總嫌酸,可現在一定合胃口。」文無瑕正想再次解釋那人不是自己,卻見她目光裏暖若春水的笑意忽而蒙上了一層霧氣,素日的嬌豔囂張再不複見。


    「真以後後再想,也吃不著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怔怔地看著她,一時間,競有些恍惚了。


    文無瑕當然沒有當真為了她一番話,就挽袖洗手做羹湯。


    因為文家祖訓之一便是「君子遠庖廚」,為此,他更加確信眼前這位小婦人絕絕對對認錯人了,他文無瑕生平從未踏進廚房一步,又怎麽會做那西湖醋魚?


    但他還是帶她到城裏以魚鮮馳名天下的「百味樓」,點了一整桌以魚入菜的招牌料理。


    文無瑕告訴自己,這桌菜是點來給她肚子裏孩子吃的,不是因為她這個人。


    「夏姑娘,請用。」坐在可憑欄眺望湖麵煙波美景的雅座廂房內,他手執玉壺,為被此斟了蓮子釀。


    「哇!1夏迎春眨了眨眼,看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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