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和孩子,都是無辜的「相爺-」譚伯聞言大驚失色。


    「我朝中還有事,」文無瑕轉身走向門口,匆匆命道:「讓他們今晚不用備飯,也不必等門了。」「相爺」那高挑背影玉袍翻飛,挺傲決然地疾步消失在門外。


    乘著青轎回返皇宮政事堂的途中,文無瑕一直閉目養神,神情漠然。


    思緒紛亂翻騰,道不明是困擾還是迷惘,隻覺自夏迎春出現後,他原本平靜的生活被她攪得天翻地覆。


    不行,他必須止血。


    「阿紹。」他眼仍豐睜,靜靜喚道。


    「在。」轎外的房紹恭謹應了一聲。


    「明早到禁衛軍處調一隻玄隼,去信狄親王府。」他聲音清淺若水,卻帶千鈞之力。「最遲一個月,我要得到真相。」房紹一凜。「是。」相爺心情不好嗎?


    房紹滿眼疑惑,卻不敢多問什麽。


    可明明早上他將謄寫得密密麻麻的「孕婦須知」交給相爺時,相爺雖然隻是淡然地頷下首,示意他隨便擱著就好,可當時,相爺眉眼間神態是何等地和悅煦然,似有笑意。


    怎麽短短一日,風向衛往偏處吹了房紹正胡思亂想間,胃臣自奈先不毒瞥見7一抹熟巷的身影。


    「咦?夏姑娘?」原本沉寂的轎內仿若逸出了一個低低的「啊」,可隨即又沒了聲響。


    「夏姑娘怎麽自己一個人傻站在橋上啊?」房紹揉了揉眼睛,納悶地嘀咕。


    「停轎。」「相爺?」房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停轎。」文無瑕的嗓音透過轎簾,還是那麽溫雅清亮,不高也不低,但長年隨侍的房紹卻聽出了一絲焦急意味。


    「是,停轎停轎!」他連忙指揮轎夫。


    文無瑕自轎中而下,目光迅速搜尋了一周,最後停頓在默默駐足石橋上,正對著被暮色渲染得有如金波玉帶的河麵發呆的她。


    「你們先回府。」他心下一動,微蹙清眉道。


    房紹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不遠處的夏迎春,欲言又止,最後隻得應了聲「是。」「還有,問問譚伯今天陪夏姑娘出門的有誰,」他負手而立,淡然地道,「罰俸三個月。」「是。」房紹吐了吐舌,暗暗為那幾個失職的倒黴鬼可憐。


    他揮了揮手,房紹等人立時乖覺地悄悄離去。


    黃昏的京城一掃白晝間的繁華喧鬧,於滿天晚霞映落中,顯得分外溫柔迷離,放眼四周,萬家燈火也漸漸燃亮了。


    可她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挺著大肚子站在橋上,那平素張揚燦爛的笑臉,此刻盡是連茫脆弱,就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不知家在何方。


    他胸口沒來由地一緊,腦海裏閃過幾幕畫麵,他依稀像是曾在哪兒見過這樣的背影,纖小驕傲,又透著淒涼。


    你沒有家嗎?其實,我也沒有。


    他深深吸一口氣,勉力定了定神,揮去眼前變如其來又一閃而過的發黑感,微冷的指尖緊緊壓著太陽穴。


    自己莫非是思慮過甚,有些瘋魔了他確信自己之前從未見過她,是以方才腦海中冒出的,定是幻象。


    文無瑕先暗暗訓斥了自己一番後,這才緩步上前。


    「夏姑娘。」夏迎春聞聲回過頭,木然的眼神有絲柔弱。見是他,燦爛明亮了一瞬,隨即又僵住,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去。


    嗬,傻子,他不記得她了啊「你下差了?」她想起自己原不該這麽頹然沮喪,臉蛋浮現淡淡紅暈之色。「咱倆果然姻緣天注定,這麽大的京城隨便走走也能撞見。」「隻是巧合。」他一心裏閃過一絲警覺,立時撇清。


    「我才不信巧合」她一怔,頓時喜得燦笑若花。「難道你是特意滿大街尋我來著?」文無瑕被口水嗆到。


    「喲,又害羞了。」她掩唇嗬嗬直笑,一時間,方才所有的傷感全跑光光了。「就同以前一樣我說你個大男人臉紅起來怎麽能這麽可愛呢?」「夏姑娘」他也不知哪兒來的一股氣,清俊臉龐瞬間變得冰淨嚴峻。「你若再不自重,就是逼我講你送走」心下一震.夏迎春臉上所有笑意消失無蹤。


    「你就真的這麽不待見我和孩子?」良久後,她臉上的神情像是有些痛,有些倦,語氣苦澀的問。


    「你於我而言是個陌生人,我對你從未有一絲印象,更遑論情感。」文無瑕強迫自己把話說明白。「夏姑娘,這樣的你,要我對你有何待見親厚之處?」她臉色有些蒼白。「所以隻要你不再記得我,我們的過去就等同一筆抹煞,什麽都沒有了嗎?」「就算事後足以證明你我之間,確實發生過你說的那些事,你腹中孩兒是我之子,我自當回負起責任,娶你為妻。」他頓了頓,雖然有些不忍心,卻還是實言以告:「可若說為此便要我對你生起諸多眷眷情深,往後待你百般憐愛,那也是沒有的。」夏迎春臉龐慘敗無顏色,卻沒有哭,隻是直直地盯著他,小手緊緊攢著衣襟,背脊卻挺得筆直僵硬。


    「對不起。」他低歎-聲。「可若放任你我指尖情況繼續模糊曖昧下去,讓你誤會能再從我身上期待、得到些什麽,那更是錯上加錯。」「所以你寧可一次斷了我的癡心妄想,不管我是不是會心痛至死。」她眼裏浮現淚光,神情卻依然倔強,「文無瑕,你真狠。」「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沒有看她,目光落在逐漸西去的暮色天邊。「寧可你現在恨透了我,我也不能允諾你虛幻無根的未來。那樣騙你_,更是殘忍。」「可我寧願你騙我。」淚水終於落了下來,跌碎前襟,她的聲音低微脆弱得幾不可聞。


    他瞥見那抹淚,頓時無法呼吸。「夏姑娘」夏迎春帶著一縷悲憤,抬頭狠命地盯著他,問:「你,敢不敢跟我到石城去一趟?」他眸光一閃,微帶錯愕。


    「我夏迎春雖然出身不好,識字不多,可從來說一不二。」她深吸一口氣,勉強穩住滿心苦楚,「隻要你跟我回一趟石城,看看你生活了三個月的地方,如果如果你還是認定我在騙你,你還是記不得我們,我便放手,這輩子絕不再糾纏你。」文無瑕怔怔地看著她,內心湧現不知是欣慰還是驚惶、失落,緊緊掐住了心口,腦中有些空白,微張了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個字。


    「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立據為憑。」肚子裏的寶寶忽然動得厲害,疼得她眉一蹙,卻沒有移開目光。


    他並未錯過她撫著肚子的動作,一心下一緊,衝口而出「你不舒服嗎?」「你在乎嗎?」她的語氣諷刺中帶著一絲蒼涼。


    文無瑕默然,負在身後的手握緊了,指尖牢陷入了掌心,卻渾不覺痛。


    因為生平首次,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她的出現,非但一開始便打了他個措手不及,至今更是亂上加亂,怎麽理不清個明白究竟競。


    「夏姑娘,」他閉了閉服,再睜開時已恢複澄澈清亮。「近日朝中事務繁忙,我恐怕一時走不開。」最重要的是,他一旦告假,便會驚動皇上,到時候隻怕要是亂上加亂,無法收拾了。


    夏迎春望著他,眸裏掩不住的失望。


    他清清喉嚨,尋思著說點什麽打破此刻的凝滯。「我聽譚伯說有人護送你出門,他們人呢?」夏迎春聞言神情一僵,隨即淡然道:「我讓他們先回去了。」「為什麽?」「沒有為什麽,我隻是想一個人靜靜。」她低下頭,心裏滿是酸楚。


    嗬,誰會知道,原來在客棧裏還相談甚歡,小史的表姐對她提出的諸多建議滿心喜悅感激,直到她在洋洋得意之下,忘形地一溜嘴,說出了自己可是鼎鼎有名的鴇娘,手中多的是擺平男人的窯技,然後一切就變了。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就像她是個髒東西,玷汙了她們連些良家子,就連伺候她的丫鬟也不例外。


    迎春姑娘,難怪懂得那些羞人的事,原來你是老鴇。


    小箋和小史看著她的表情,就像快要吐了。


    她一時間再也不知自己置身何處,隻覺得她們驚駭鄙夷的眼光逼得她無處容身,恍恍惚惚間,也不知過了多大,直到他的一聲輕喚,她才發現自己站在橋上對著河水發呆。


    過去十七年來,夏迎春從不覺得家裏開妓院,長大後當個專職老鴇,靠自己說學逗笑的真本事招攬客人,究竟有什麽好丟人的。


    而且她手底下的十七八個花姑娘,個個也不是被她逼良為娼,而是因為家裏真的窮到揭不開鍋了,這才自願投身到娼門賺皮肉錢,隻想指望著讓家人和自己能吃上一口安穩飯的。


    她們都是苦命女子,又身無長技,隻得賣笑為生。


    而她這個老鴇,千方百計招生意,把怡紅院經營得紅紅火火,人人有錢賺,日子過得舒坦,又有什麽不對了當然,她是知道自己的老鴇身分在名門大戶人家的眼中,自然是上不了台麵的低賤下等,可她總覺得那是因為那些人都未曾真正與她有過交集跟交情,既然不認識她,不了解她,單憑身分緣故就厭惡了她,那也是世情所然,沒什麽號傷人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就連這些與她朝夕相處,熟知她性情心地的丫鬟,都在轉眼之間立刻變了臉,也拿她當成了禍水妖物那般看待?


    哈,什麽坦誠相交、真心以待都是虛的、騙人的,書香詩禮門第中人架子一端起來,原來也同世人一般無二的勢利!


    思及此,她既是憤慨又是難過。


    文無瑕看了一下天色,平心靜氣地道:「入夜了,你也該回府了。」「不。」她身子一僵,倒退了一步。「我不回去。」「為什麽不?」他目光專注地盯著她,似察覺出異狀,微皺了眉。「你不怕我順水推舟,就此和你兩清嗎?」「你又有何時不想與我兩清了?」夏迎春心裏湧上蕭瑟,變然覺得好沒意思。「是不是在你們眼中,我特別厚臉皮,又特別輕佻下賤?」「夏姑娘何出此言?是誰跟你說了什麽?」他眉頭皺得要緊。


    「坦自說,要是當初你記得自己是誰,在知道了我的身分後,隻怕你寧可死,也不願我救你吧?」她嘲弄地低語。


    「夏姑娘,你這話我聽不明白,」他盯著她。「可否說清楚些?」她抿唇不言,隻是搖了搖頭。


    文無瑕本想再追問,可見她穿得單薄,終究還是不忍地道:「萬事還是先回相府再說,別忘了你是有身子的人。」「我不想回去。」她沮喪地道。


    「夏姑娘,」他的語氣嚴肅了起來。「別同自己的身子置氣,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肚裏也還有個小的,怎能禁得起你瞎折騰?」「我又怎麽瞎折騰了?哼,別忘了是你說的,現在我和孩子於你都是陌生人,那你們就都別理我了。」地麵色也冷了,挺著肚子轉身就要走。


    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連樣,他們個個都當真以為她臉皮厚,所以刀槍不入,永不傷心的嗎?


    想起今天自己一番好心卻成了驢肝肺,就這麽一時半刻間,還要她回相府去麵對那些異樣、蔑視的目光?她這麽也做不到。


    「慢著!」他連忙抓住她的手臂。「你去哪兒?」「客棧。」她想掙脫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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