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徹隻要一想起方才被人觸碰過的衣物,就覺得厭惡非常,不僅是她,他厭惡所有碰觸他的人。


    阿四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揣著滿懷的衣物跑出去燒了,又吩咐下人將早就煮好的熱水提進屋。


    下人手忙腳亂的倒好了湯浴,恭敬地出來請他去沐浴。


    「出去。」


    沈徹沐浴不需要任何人伺候,等下人關上門後,他才草草解開係帶,雙掌朝下運氣,眨眼功夫便穩穩的進了浴桶內。


    他不喜歡明亮的環境,屋內隻點了幾根燭火,他便沐浴在這昏暗的燭光下。


    直到夜風拂過窗牖,吹散了水麵上漂浮著的些許草藥。


    今日的草藥比往日少了半數。


    沈徹的目光便透過水麵看到了自己的小腿,大夫時常為他施針,再加上持續的浸泡草藥,早已千瘡百孔,那節毫無知覺的小腿此刻看上去格外的蒼白羸弱。


    隻看了一眼,他便猛地閉上了眼。


    自嘲的勾起一絲冷笑,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看的東西,何況是別人。


    他泡了不到半刻,再睜眼時已經抽出布巾擦幹了水珠,隻是他的腦海中還停留著方才的畫麵,動作就有些許的停頓,出浴桶時險些被絆倒。


    一聲巨響,浴桶應聲傾倒,阿四衝進來時,沈徹已經披著袍子背對著他坐在榻上。


    昏暗的燭光籠罩在他清瘦的脊背上,顯得無比寂寥,看得阿四愣了愣。


    他是從小就跟著世子的,他見過十五歲的世子奔襲千裏,一人一劍挑掉數個山賊窩,也見過十六歲的世子禦前與武狀元比試,連著數年將人打落馬下。


    小小的王府早已關不住世子的雄心,他私自去往邊疆,隱瞞家世姓名,從伍長一步步的到百夫長都統乃至牙將。


    阿四至今都記得世子在黃沙中縱馬飛馳,殺敵百千渾身浴血時的英姿。


    他也相信,終有一日,世子會收疆域,百戰死,讓蠻夷止步於飲馬之河,聞他之名便喪膽而降。


    隻可惜,世子遭奸人陷害,夢碎馬下,不得不被困在這四方小院,空有滿腔熱血和本事,卻無處施展。


    看著破裂的浴桶和滿地的浴湯,阿四這才回過神來。


    「爺,這是怎麽了?」


    「今日的湯浴是何人準備的。」


    沈徹的聲音冷厲,聽的阿四忍不住發顫,「今日下了雨,可能是小童一時疏忽,忘了將草藥收回來……」


    不等阿四說完,沈徹陰鬱發寒的聲音響起,「將那人拖出去杖責四十,逐出王府。」


    沈徹一貫說一不二,在他麵前不論是誰犯錯都是同罪,絕無半分情麵可言。


    阿四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錯了就得罰,不敢為那小童求情,恭敬的退了出去,隨後院子裏就響起了杖責的擊打聲。


    沈徹才收回冰冷的目光,喊了袁成進屋。


    「去林家,查查林夢媛的底細。」


    「是。」


    寒風從瓦縫間呼嘯而來,祠堂內陰濕淒冷,林夢秋穿著單薄的衣襖跪在蒲團上。


    她已經被關在這裏半個多月了,不讓她見外人,也沒人同她說話,明明她才是那個受害的人,可所有人的目光卻是失望和嫌惡。


    林夢秋被凍的渾噩不清,也曾多次想要輕生,唯一支撐著她活下去的便是找到真相,她不願意帶著汙名屈辱而死。


    房門被推開,一個瓷碗被放在了地上,而後又再次合上。


    每日午時,會有婆子來送一次飯,林夢秋像一縷遊魂到了門邊,就算再難下咽她也會吃完,沒有氣力就會倒下就永遠無法逃出去。


    她麻木的往口中塞著饅頭,但沒想到今日婆子並未走遠,正在與路過的丫鬟說閑話。


    「林家的姑娘都是命苦,大姑娘如此賢德卻嫁了這麽個魔頭,南陽王世子謀逆,京中大亂,隻怕接下去是沒得安寧了,還好大姑娘提前逃出來了,不然隻怕也要葬送在王府了。」


    林夢秋空洞無神的眼睛在這一刻有了光亮,她丟開了手中的瓷碗,拚命的去拉門鎖。


    大約是她一直未曾離開過祠堂半步,又恰逢大亂,今日婆子竟然忘了上鎖,居然被林夢秋給強行推開了門。


    「你們在說誰,誰謀逆?」


    「二姑娘?您怎麽出來了,沒有夫人的準許,您不能離開祠堂半步。」


    「我問你們,誰謀逆!」林夢秋慘白著臉,聲音卻格外的尖利。


    或許是被林夢秋的模樣給唬到了,婆子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南陽王世子沈徹,昨日殺進皇宮謀逆弑君。」


    「那他現在人呢?」


    「據說身中數箭血肉模糊,這樣的魔頭自然是死了。」


    林夢秋腿腳發軟,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她要救他,而後不管不顧的推開婆子的手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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