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九月,天氣依舊酷熱難耐。


    趙惜月提著兩袋子東西靠刷臉進了小區大門,身後一個背雙肩包的年輕男子假裝和她是一道兒的,也跟著混了進來。


    進了5號樓大廳,眼尖的保安同她打聲招呼,一眼看到跟在她後頭的陌生男子,於是上前去攔。


    趙惜月往電梯走的時候就聽保安在那裏問:“你找誰,哪樓哪戶,你怎麽進來的?”


    戒備森嚴的高檔住宅小區,即使你跨過了第一道坎,也一定會死後後麵的某一道上。


    電梯直上十二樓,趙惜月出來後左拐,到了門前費力把掛了袋子的手往上一伸,手指摁在門前的指紋識別器上。機器很快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門“哢”一聲打開,她身子一晃便鑽了進去。


    屋裏開著空調,一下子解了她的暑意。她把環保袋拎進廚房,將剛買的水果蔬菜整理出來,有些放冰箱,有些則放果盤裏。


    冰箱上貼著記事貼,她看了最前麵的一張,上麵留了一行字:“趙阿姨,麻煩臨走前做個蔬菜沙拉,謝謝。”


    她心想,字寫得真漂亮,不知道人長什麽樣兒。


    然後她又拐進客廳,發現沙發上疊了兩件襯衫,旁邊也有張記事貼。


    “趙阿姨,麻煩把這兩件熨一下,謝謝。”


    除了記事貼,衣服上還擱了一張五十塊,算是對她額外工作的報酬。


    趙惜月是給人當鍾點工的,剛做了一個月,主人家長什麽樣沒見過,隻知道是個醫生,姓許,就在附近的省一院工作。


    家裏一張照片沒有,也沒有女主人的氣息,看來是一個人住。她每隔一天來一次,給人買點蔬菜水果補充一下,又給人擦桌子掃地拖地板,偶爾還給洗洗衣服。


    一般都是襯衫西褲什麽的,沒見著過內衣。


    熨衣服是頭一回,主家給了報酬,意思是這活兒不在當初說定的範圍內。


    趙惜月就想自己真是碰上闊佬了,上回請她給陽台上的花澆水給了五十,這回熨兩件襯衫又是五十。這個許醫生到底多大年紀?


    應該不年輕了吧。住著一百多平米的一室一廳,廚房大得能跳舞,又是個醫生,想來奮鬥很多年,不是個教授也得是個主任什麽的。


    可他怎麽沒有老婆孩子?


    趙惜月一邊八卦一邊給人熨衣服,熨完後又進房間找衣架掛起來。


    男人的臥室,幹淨得一塵不染,她每次抹灰塵都覺得對方這錢花得浪費,因為從來都沒抹出什麽灰來過。


    床上被子鋪得整齊,白色床單深色被套,配上清一色的白灰色家具,屋子裏沒什麽暖意。


    她拉開衣櫃門,順手把幾件外套往邊上推一推,那挪點空間出來。結果不知從哪間外套口袋裏掉出了一樣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把衣服掛好後蹲下來撿那東西,發現是張名片。很不錯的材質,設計卻並不繁複,黑色的背景上印了銀色的字,頭一行是公司名:弘逸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看到這個名字,趙惜月心頭一顫,捏名片的手不自覺加重了點力道。


    她又往下看,名片主人叫霍子彥,抬頭很簡單,隻“董事長”三個字。下麵還有一串電話號碼,是個座機,一看就是公司的。


    霍子彥這人趙惜月知道,弘逸集團董事長,四十多歲的年紀,聽說長得英俊瀟灑,很有成功男士的風度。


    想不到這位許醫生和弘逸集團有交情。


    趙惜月起身,下意識地就把名片塞進自己口袋裏。結果出去廚房給人做完沙拉後又覺得不妥,重新把名片拿出來,掏出手機拍下正麵。


    為什麽要拍照她自己也不明白,反正和弘逸有關的一切,她都不想錯過。


    拍完後她把名片重新塞進某件外套裏,收拾一下屋子後便出門去了。


    許醫生應該快回來了,要不不會讓她做沙拉。可惜她沒時間繼續待下去,沒能和對方打個照麵多少有些遺憾。


    電梯下到二樓的時候門開了,有人走進來。正巧這時候趙惜月手機響了,電梯裏信號不好她就出去接,等接起來說了兩句一回頭,發現大家沒等她,電梯門就在眼前合上了。


    於是她隻能走樓梯。


    電話那頭是好友齊娜來的聲音:“在哪兒,忙完了嗎?”


    “剛完,是不是有活兒?”


    “嗯,晚上要拍幾組照片,店家點名要你,你趕緊回來。”


    “成,等我二十分鍾,馬上。”


    齊娜有點八卦:“見著人了嗎?”


    “沒有,家裏沒人。”


    “真是奇事兒,你給人工作一個月了,連人長什麽樣都不知道,你這阿姨當得夠失敗的。”


    趙惜月就笑,心想醫生都忙吧,忙得不著家。然後她伸手推開安全通道的門,正巧看到一樓電梯停在那裏,不少人依次往裏走。


    有個高瘦的男人走在最後,看背影很年輕。趙惜月心想這倒是個衣服架子,光看斜側麵都很有型。然後她又暗笑自己,動不動職業病發作。


    大約是那男人的身材確實太出眾,叫人想不看都不成。


    結果她就有點走神,那邊齊娜說什麽也沒聽清。等她哼哼哈哈應付完對方後,走到電梯門前時正好門合上。


    她隻看到兩寸大的縫隙,那年輕男人的臉就在眼前匆匆一瞥,一時沒看清。


    趙惜月心裏下了個結論:不醜。


    然後她又忍不住想,許醫生長什麽樣?


    不知怎麽的,她鬼使神差地又往後看了眼緊閉的電梯門,想著剛才那堆人裏不會就有許醫生吧?隨即想起齊娜給她接的那個活兒,趕緊拿出遮陽傘來,衝進了外頭的烈日下。


    許哲上了二十四小時班後,帶著一絲疲倦搭電梯上樓。電梯停在二十樓,他出門左拐,刷指紋進屋。屋子裏一直打著冷氣,客廳沙發上的襯衫沒有了,他就知道阿姨來過了。


    他走過廚房,一眼看到擺在台麵上的沙拉盤子。再拉開冰箱一看,裏麵整整齊齊擺著各種蔬菜水果還有礦泉水牛奶。


    他看一眼正準備關門,鼻子裏聞到點氣味,拉開某個格子一看,拿出一把韭菜來。他隨即找個塑料袋包上,下樓去給扔了。


    回來之後他撕了張記事貼貼在冰箱上,寫了一行字:趙阿姨,以後別買韭菜,謝謝。


    貼完後他正準備進房去衝澡,手機卻響了。電話那頭的男人說話很恭敬,一開口便道:“少爺,我去看過了,是個騙子。”


    “怎麽說?”


    “名字是一樣,但是是後改的。我跟鄰居打聽過,那姑娘從前不叫那個名兒。我又驗了血型對不上。至於長相嘛,過了太多年沒有可比性。”


    “所以你肯定她不是?”


    “肯定不是。估計不知從哪兒打聽知道咱們在找這麽個女生,就找了個年紀差不多的來頂替。我看了出生年月確實是一天,純屬巧合。”


    許哲沒說話,安靜了幾秒後才道:“行,我知道了。”


    正準備掛電話,那頭又問:“少爺,還找嗎?”


    “找,繼續找。”


    說完他掛掉電話進浴室去。衝澡的時候他又想起剛才的那番對話,聽手下的口氣顯然是想放棄了。


    其實也是,除了他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放棄了。連她父母都不抱希望了,早幾年帶著後來生的弟弟移民美國去了。


    現在的s市,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費心去找她?一個也沒有了。


    可他還繼續找著,一天也不會放棄。隻要沒死總能找著,就算死了也得見著墓碑才是。這是他和她的約定。


    記得小時候有一回家長帶他們去遊樂園,她貪吃冰淇淋跟大家走散了,後來他找了半天,在一家賣糖果的小攤子前找到她。


    當時她頭發散亂哭得跟什麽似的,抓著他的衣服不住地問:“許哲,我丟了你擔心嗎?”


    他回道:“不擔心。”


    她又問:“要是我哪天丟了,你會來找我嗎?”


    他又回:“會。”


    兩個問題一個是真話一個則是撒謊。其實他當時心裏想的是,你丟了我當然擔心,而且非常非常擔心。


    於是他一這擔心就是十八年,也找了十八年。


    人海茫茫,他心裏的那個女孩兒卻不知道流落何方。


    洗完澡穿了浴袍出來,許哲開衣櫃拿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那兩件剛洗好的襯衣掛在那裏,他隨手拿了一件,打起來打量兩眼。


    趙阿姨熨衣服的手藝不錯,改天找機會當麵謝謝她。


    他正這麽想著,眼神無意間落到了旁邊的一件外套上。外套斜斜的口袋裏插了點東西,他拿出來一看是張名片。


    這是他爸的名片,那天不知怎麽的拿出來本來是要給醫院某位院長的,結果臨時來了病人給忘了。後來隨手放進了外套裏。


    隻是他記得,似乎不是放在這件裏。


    他把衣服一撥,看了看後麵那件,記起來應該在那件裏。


    名片自己不長腳,所以是別人動過了。


    許哲沒把這件小事兒放在心上,躺床上看了會專業方麵的書,一拉被子便睡了。


    那一晚他睡得不太踏實,一會兒夢見從前遊樂園裏的一幕,一會兒竟又看到一個朦朧的身影,端了盤炒韭菜送到他麵前。


    然後他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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