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惜月再見到許哲,是在某拍攝現場。


    那天她們一幫女模特兒聚在一起為他設計的某品牌拍攝新一季的目錄,許哲作為主設計師到場觀看。


    趙惜月遠遠看他一眼,隻覺得這人既熟悉又陌生。他那種冷清疏離的表情,像是無聲地往她臉上抽巴掌。


    鈍刀子割肉不死人,可是疼啊。


    那天拍照的時候,趙惜月就有點不在狀態。那些同事眼睛比誰都尖,風聲也抓得緊。早前她跟許哲好的事情雖沒公之於眾,但公司大多數人都心裏有數。


    今天眼看他們兩個相看兩厭的架勢,紛紛心知肚明。那眼神一個個在空氣裏來回飛舞,期間傳遞的信息趙惜月用腳趾頭也想得出來。


    比起許哲的冷待,這些人的嘲諷她覺得全是小兒科。


    結果她不在意,別人卻不放過她。


    中午吃飯因工作的關係,公司訂了簡餐分發給眾人,大家就各自找地方埋頭吃。趙惜月沒什麽胃口吃得不多,吃了一半去茶水間倒咖啡,就聽到有幾個人在那裏嘀嘀咕咕。


    她本能地覺得她們肯定在說自己,腳步一頓好奇心起,就站在門口聽她們說什麽。


    那個跟她最不對付的名模a一開口就尖酸得夠可以:“我早知道,看她那樣子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如今怎麽著,真讓我說中了。”


    “人家有錢少爺貪新鮮跟她玩玩,她倒認真上了,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活該被人笑。”


    “誰說不是呢。咱們許總不是有個青梅竹馬嘛,她硬要插一杠子,真叫人看不上眼。我最討厭這種人。”


    說這話的是名模c,前一陣兒剛因為懷了某個富商的孩子被大老婆打到流產,這會兒身體剛恢複能扭腰提臀,一轉眼就跟患了失憶症似的,說起別人來頭頭是道,自己那點子醜事倒忘得一幹二淨。


    趙惜月在許哲那裏受了氣沒地兒發,那是她沒辦法。可不代表她對著這些人也沒法子,她拿著咖啡杯進去,假裝什麽都沒聽到,眼珠子一轉衝名模c緊張道:“我看樓下張總的太太好像來了,你要不要躲一躲?”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放到了c身上。c一臉緊張:“不會吧,你看清楚了?”


    “沒看清,有個男的挺像她司機的。上回來的時候不是一塊幫忙來著,我瞧見了一眼。”


    這下眾人臉上就跟開了油彩鋪似的,各有各的顏色。有興災樂禍的,也有緊張兮兮的。關於趙惜月的那點子風流韻事早就沒人關心,全都跑去忙著看張總的太太去了。


    名模a離開茶水間的時候,意味深長看趙惜月一眼,衝她微微一笑:“你真有本事。”


    “哪比得上你。回頭李總的太太和女兒要找你,我可什麽都不會說。”


    眼看對方臉色微變,趙惜月心滿意足衝她擺擺手,轉身進去衝咖啡。剛走到咖啡機前就聽外頭名模a似乎在跟人打招呼,她聽了一耳朵沒聽清楚,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許哲也跟她一樣,拿了杯子進來,顯然也是來泡東西。


    趙惜月裝著自然的模樣,隨口問他:“要嗎?”


    咖啡機輕輕運轉著,發出輕微的轟鳴聲,把隻有兩個人的茶水間烘托得沒那麽尷尬。


    許哲聞了下空氣裏的咖啡香氣,卻開口道:“不用,我喝茶。”


    他走過來開櫥櫃拿茶葉,趙惜月瞥了一眼那罐子,就是一般的紅茶包,跟許哲這個人一點兒都不搭。


    她就問:“你就喝這個?”


    “你這咖啡也不高級。”


    “我跟你不一樣,你高高在上人人追捧。我嘛,不做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就不錯了。”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在意別人說什麽的人。”


    “以前我也覺得是,現在看來要做到完全不在意也挺難的。你行嗎?”


    許哲摸摸鼻子:“大概也有點難。”


    沒碰到趙惜月之前,他什麽都不在意,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就仿佛與這個世界隔絕一般。


    但碰到她之後,他的世界一下子亂了套。作為一個該有的感情被她一點點勾出來,不說別的就說今天,無意聽到有人在那兒說趙惜月的閑話,他竟有些控製不住。


    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個連別人指著他鼻子罵他都可以當沒聽見的人。


    於是他又想,這場氣是不是生得有些長了,要不要就此……


    結果緩和的話還沒說出口,趙惜月就被叫走拍攝去了。許哲也不著急,耐心等她收工。就像從前等她拍畢業照那樣,靜靜盯著她看,隻想把她整個人看進心裏。


    趙惜月卻不知道他這種心思,隻覺得一整天拍下來被他那琢磨不透的眼神看得心煩意亂,以至於結束後有人起哄要許哲請客去酒吧聚餐,她竟也放棄了大好機會,借口家裏有事匆匆走人。


    許哲沒有推托,大方地請了所有人去酒吧花銷。隻是他依舊不習慣這樣的場所,沒喝幾杯跟趙惜月一樣,借口有事先走。臨走前叫人把賬記他名下,任憑那些人怎麽玩樂。


    有時候他覺得,他也真像個二世祖。


    酒吧裏光線不亮,許哲待久了難受,離開的時候走得有點急,一不留神在拐角處撞了個人。


    那人腳步虛浮顯然喝得有點多,旁邊還有個有扶著,正溫言勸慰著。


    許哲本不想管,一聽喝醉那人的聲音卻停下了腳步。


    他回頭看兩人的背影,認出其中一個是孫月瑩。


    他頭一回知道,她也會來這種地方。


    另一個扶著她的是個年輕男人,正拿好話哄她高興,一看就不是正經人。許哲雖對她沒有男女之情,朋友之誼總還是有的。眼看她要吃虧,隻得上前阻止。


    於是他平生頭一回看到一個喝醉了的孫月瑩。


    打發那個無聊的男人用不了多少時間,可安撫孫月瑩卻是一件很困難的工作。這個女人一向給他棘手的感覺,比趙惜月更難搞。


    或者這麽說,趙惜月要的他給得了也願意給,兩人屬於你情我願。和孫月瑩卻是處處尷尬,明知道她的想法他卻什麽也給不了,心裏既有愧疚又有遺憾。


    如果沒有趙惜月,現在一切都會不同吧。


    許哲帶孫月瑩進了旁邊一間包廂,叫服務生端水過來給她醒酒。孫月瑩半醉半醒,人還有一點基本的意識,一見許哲本能地想要整理衣服維持良好的形象。


    奈何身體不聽大腦的使喚,使了半天勁還是癱在沙發上起不來。


    許哲給她灌了點水後,看她情況還行,便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聞著車裏濃烈的酒精味兒,許哲覺得有些難受。


    總覺得這不是他認識的孫月瑩,她仿佛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


    孫月瑩如今在外頭自己住,一套三居室精裝修的高級公寓,該有的都有,和這個城市裏所有的白富美一樣。


    許哲把她扶上樓,送她進房間上床,正準備拿被子替她蓋上,一直沉默不語的孫月瑩突然拉著他說起話來。


    “許哲,我聽說你們……分手了。”


    聲音有點含糊,但邏輯還算清楚。


    許哲知道她指什麽:“你別想太多,好好睡一覺。”


    “睡不著,你跟我說是不是真的?你要不說,我今晚睡不著。”


    “要吐嗎,想吐我扶你去洗手間?”


    “不想,我沒醉得很厲害。就喝了點紅酒,不算什麽。”


    許哲看她這樣子,心裏有點奇怪。剛剛在酒吧看她醉得挺厲害,怎麽一轉眼的功夫好像又沒事人似了。


    她這酒醒得未免太快了。


    還是說她本沒醉,那不過是裝的。


    但若是裝的,這麽重的味兒喝得肯定不少。她的酒量實在出乎他意料。今夜的孫月瑩,顯然有點出格。


    “你沒事?沒事我先走了。”


    “有事兒,我這不正跟你說事兒嘛。你先別走,我喝了點酒,你得照顧我一下。”


    “我看你挺好的,剛剛酒吧裏裝給誰看?”


    “沒有,那男人太煩,我遠遠看見你,就裝醉過來撞你,想找你幫我解圍。許哲,你人真好,沒丟下我。”


    這話感覺意有所指,許哲假裝聽不懂,隻道:“我們是朋友,應該的。”


    “隻是朋友這麽簡單嗎,你對我真沒一點意思?許哲,我等了你三年,女人的三年是很寶貴的,你怎麽就明白呢?”


    “你也和我一樣,一樣看不明白。你對我就像我對趙惜月一樣……”


    “可你們分手了。我聽說了,她拿別人的孩子冒充自己的來騙你,你不生氣嗎?許哲,她都這樣了你還不生氣,你也太不像個男人了。”


    許哲皺眉:“我有生氣,但並不代表我會放棄她。”


    “這樣的女人還不放棄,許哲,你真是情聖啊。”


    許哲沒說話,隻默默看著她。沉默許久後,他才道:“我這輩子對不起你,沒辦法補償你,你怨我恨我都好,我不怪你。”


    “嗬嗬……”


    孫月瑩笑得有點淒惶,聽上去叫人心頭一冷。但她沒哭,隻倔強地搖搖頭:“沒關係,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但我總要叫你沒辦法活得痛快才好。許哲,你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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