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坐,我去泡茶。”我轉身進入廚房,燒水,拿出家裏放著的茉莉花茶,打算給我爸泡上一壺。我爸這人就愛喝這一口,就算是西湖龍井、碧螺春、陳年普洱這些高級茶他都不愛喝,久而久之我也就習慣了買茶隻買茉莉花茶,盡管我不愛喝,但也會在家放一罐,今天終於派上用場。“對了,”我問在客廳裏端坐的爸爸,道,“你晚上吃飯了沒有?”我爸搖搖頭,我的晚飯是由房東做的,已經做好了,放在廚房裏我正準備吃呢,可是這份量一個人吃挺多,兩個人就有些不足了,於是我開門走到樓下,給了房東100元,讓她到外麵給我買些豬頭肉加餐,再買些饅頭什麽的,又吩咐房東給我去買些橘子,這些全是我爸愛吃的東西。本來還想買瓶二窩頭的,轉念一想這段時間我爸酒還喝得少嗎?於是就這樣算了。回到房間,水已經燒開,我將茉莉花茶的茶葉倒進茶壺裏,再倒進開水,一壺噴香的茉莉花茶便弄好了。我拿著茶壺和杯子走到客廳,將茶倒進杯子裏放在我爸麵前,“來,請喝。”我爸拿起杯子,望著杯中沉浮的茶葉一時說不出話。我見氣氛有些尷尬,便笑著道:“是不是喝不慣,我家裏沒什麽好茶,隻有這個。”“不是,我隻是想起以前,我愛人知道我愛喝這個,總會給我泡上一杯……”說完我爸神情有些黯然。哎,我真笨,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於是我趕緊岔開話題:“許先生沒吃飯吧?剛好我也沒吃,咱們一塊吃好了,我已經叫房東再買些熟食回來,你今晚可務必要賞臉在這吃個便飯。”“好。”我爸今晚還真給我麵子,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向來不喜歡占人便宜,又覺得別人請他吃飯是占別人便宜,因此一般都不會在別人家吃飯,沒想到今天他會例外。不過我也挺高興的,便進房間張羅著把已經做好的飯菜還有碗筷什麽的端出來,看著在客廳看電視的爸爸,我突然有種回到20年後的感覺。人畢竟是群體動物,我再怎麽無欲無求也會感到一個人太寂寞了,如果爸爸以後能多常來坐坐,陪我吃個飯什麽的就好了……東西都擺放好,房東也斬料回來了,我把她買回來的饅頭、豬頭肉、可樂放在桌上,朝客廳喊道:“吃飯啦。”我爸從沙發上站起來,走了過來,他看見桌麵上的食物不禁一愣,站在那裏不說話。“怎麽了?”我問道。“真巧,”我爸看著我道,“這些食物全是我愛吃的。”我一看,果然是,除了豬頭肉還有菜心炒牛肉、酸辣土豆絲、西紅柿雞蛋湯,全都是我爸最愛吃的菜,這也不算巧合,我跟我爸生活了那麽久,很多菜他愛吃我也愛吃,所以便吩咐房東做這些菜了,不過可能在爸爸眼中,我們隻是第二次見麵,一起吃飯我卻全擺上他愛吃的菜情況有些詭異吧。“是嗎?那真是巧了,我也愛吃。”我隻能打個哈哈,混過去,“來,試試我那位房東的手藝。”我爸便不再說話了,不過我想自己還是比較可疑的,便在飯桌上主動跟他說我是個外地人,在這裏以寫稿為業,平時一個人住在這裏很無聊啊,歡迎你多來坐坐,有空過來和我一起吃飯之類的話。我一個人不停的說,我爸就在那聽,不置可否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吃晚飯,我一個人收拾碗筷,把房東買回來的橘子拿給他吃,然後就進去洗碗了。出來時見他心事重重的坐在那裏看電視,也不見他吃橘子。我便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拿起一個橘子剝開,把絲絡什麽的弄好遞給他吃。我爸接過橘子突然說道:“我愛人半年前去世了。”我手一顫,有些緊張,不知道我爸為何突然會向我這個“陌生人”提起這件事。“她是個好女人,當初為了我不惜和未婚夫分手、甚至與家裏麵的人斷絕關係,可是我卻不能照顧她、給她幸福、還變相的害死她。”爸爸木然道。哀莫大於心死,如果他是哭著跟我說那些話起碼是因為悲傷而發泄,可他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很擔心。但我又能做什麽呢?悲傷這東西是不能分擔的,我隻有盡量去開導他。於是我勸他道:“人死不能複生,你和你愛人應該有孩子吧?你不如把對妻子的愛轉移到他們身上,好好把他們養大吧。”“我們有一雙兒女,是龍鳳胎,大的是個閨女、叫曉情,小的是個兒子、叫曉緒,取的是我妻子名字的諧音,我真的很愛我妻子,打算跟她白頭到老的,可是沒想到會這樣……”爸爸搖搖頭,“也許是上天懲罰我搶走別人的妻子吧,女兒一生下來就有嚴重的心髒病,等我們發現時已經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了,醫生說曉情活不到成年、可我這個做爸爸的卻什麽都不能為曉情做,甚至遷怒於妻子,一喝酒就打她……”我握緊拳頭,心裏一陣難過,對於爸爸這個失職的父親、失敗的丈夫我能說什麽呢?就算我現在打他,姐姐的病已不會好、媽媽也不會活過來,爸爸是有錯,但我已經沒有必要再責怪他了,因為現在最內疚、最飽受心理折磨的人不正也是爸爸他自己嗎?“許先生,”我柔聲道,“我知道現在我無論說什麽也不能減輕你的痛苦,但生活還要繼續,你還有一雙兒女要照顧不是嗎?你這時候一定要振作才行。”爸爸將頭埋在手中,喃喃道:“我是個沒用的男人,憑我的能力根本無法給曉情最好的照顧,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情敵將她帶走。至於曉緒,我實在無法麵對那張跟我妻子一模一樣的臉,隻能將他送到朋友家裏寄養。每天我一個人回到家中,看見空空如也的家,總會想起以前我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樣子,我很難過、心裏好像有把刀在插,我實在是不想回去、回到那個冰冷的家……”我摟住這個痛苦的男人,這一刻他不再是我那個木訥的父親,而隻是一個深陷痛苦而不能自拔的可憐男人,我隻能通過這個辦法去安慰他了:“一切都會過去的,相信我,明天會更好……”我說著俗不可耐的說辭,看著爸爸聳動的雙肩,我知道他哭了。其實留下的人也許才是最痛苦的人吧。我就保持著摟著爸爸的姿勢,看著他埋頭痛哭,那是無聲的啜泣,是靈魂深處痛苦的宣泄,我看著爸爸已經夾雜著白發的雙鬢,心裏一陣難過:爸爸今年才多大啊?爸爸才27歲,正是人生最風華正茂的年代,卻陷入這人生的灰霾中看不到一絲光亮,往後的日子裏也是在親人逝世的悲哀中默默渡過,父母雙亡、妻子早逝、女兒和兒子又相繼離開自己,即使最後與鄧阿姨相濡以沫,但身邊卻沒有兒女相伴,這樣的人生也是很悲慘的。我這個不孝的兒子能為他做什麽呢?小時候不了解爸爸的痛苦,隻是覺得他很可怕,對他也敬而遠之,長大了出外讀書、一走就是七八年,我和爸爸之間其實也是聚少離多吧?如今我長大了、懂得爸爸的痛苦,又有這個機會陪伴他身邊,我就盡我的能力讓他感到快樂吧。我想,爸爸這人性格內向、沉默寡言,是沒什麽朋友的,唯一的一個舒宇又對他圖謀不軌,我現在不如就爭取做他的朋友吧!於是我拍拍爸爸的肩膀,道:“許平,振作些,一切都會過去的。我在這世上也是隻有一個人了,雖然還有親人在,卻不能相認……同是天涯淪落人,如果你不嫌棄我這人來路不明,就交了我這個朋友吧。沒事多過來坐坐,住這也行,反正我這兒有空房,就當陪陪我也好,我一個人也怪寂寞的。”聽了我的話,過了一會兒爸爸才抬起頭,眼睛果然是通紅的,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真是失禮了,平時我都是有心事擺在心裏頭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回事。我這人性格不怎麽樣,所以也沒什麽朋友,應該是你不嫌棄我這個鰥夫才對。”我笑了笑,把手伸給他道:“正式介紹一下,我叫徐小旭,徐是雙人‘徐’、小是大小的‘小’,旭是‘九日’旭,職業說得好聽些是作家,不好聽是無業遊民。”爸爸笑了,“你跟我兒子的名字同音啊,我以後叫你小旭好了。”“行,那我就叫你許平吧。”就這樣,我跟爸爸成為朋友,從那以後爸爸經常在下班後過來我這兒吃飯,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飯也吃得香了。他見我在看《三國演義》,便跟我聊起三國來,其實我爸這人還挺健談的,隻是有些靦腆,跟不熟的人說不上話,但一旦熟起來還挺好相處。我們有時候聊得晚了,爸爸就在客房裏住下,沒衣服換洗他就穿我的,反正我倆的身材幾乎一模一樣。就這樣過了一、兩個月,爸爸總算漸漸開朗起來了。這段時間我曾經試探的問他要不要把兒子接回來,可每次一提他總是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也隻能作罷。轉眼間便到了冬至,算是過小年了,爸爸照例在我那過,我讓房東給我倆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買了瓶酒還包了餃子,兩個人美美的吃了一頓。酒足飯飽後,人也有些醉醺醺的。我這人酒量不行,喝了幾杯就頭暈,爸爸便自告奮勇去洗碗筷,我便歪在沙發上休息,漸漸的就進入似睡非睡的淺眠狀態。朦朧中,爸爸好像洗完碗出來,看見我睡在沙發上便推了我一把:“小旭,別在這睡,小心著涼。”我實在懶得動,便沒理他,爸爸歎了口氣,將大衣披在我身上,又用手撥了撥散落在我臉上的碎發。他的手因為剛洗過碗,冰涼冰涼的,碰在我那發燙的臉上不知道有多舒服。我便下意識的發出“唔”的一聲,伸手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捂著,可就在我想轉個身美美的睡一覺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個涼涼、軟軟的東西印在我的唇上——那是爸爸的嘴唇,他竟然在吻我!引狼入室我嚇得腦海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僵硬了,既不敢推開他、又不敢大聲說“不”, 一切發生得實在太突然又太讓人難以置信了。許平為什麽會這樣?我該怎麽辦?時間彷佛已經停頓,嘴唇上的吻雖然輕,卻如同淩遲時在嘴唇剜上的那一刀,讓人感到無盡的恐懼和痛苦。一定要製止他,不能這麽錯下去……如果這個罪孽之吻再繼續下去,估計我真的會瘋掉!想到這,我“唰”的一下睜開雙眼,直視著我上方的許平——這個我現在已經羞於開口稱呼他為“爸爸”的男人。不知道是因為我的蘇醒出乎許平意料之外、還是因為自己的行為已經超出常人的理解範圍,許平現在臉上震驚的表情並不亞於我,他驚惶失措的放開我,從我身上彈開,因為動作過於激烈以至於人一下子坐在地上。我想一巴掌扇過去,但許平不同其他男人,我抓緊拳頭,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