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少女的身分,隻是不由自主地倚在門邊,聽那清冽如水晶撞擊的琴音,猶如一束清流洗滌他蒙塵的心靈。


    他從此記得了那琴音、那旋律,以及少女柔美的剪影,直到數年後,他在一場宴會中意外與她相逢,才終於得知她的芳名。


    沈愛薇,院長的獨生女,一朵他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水蓮花……


    「心髒外科安書雅醫生,安醫生,請到院長辦公室。」


    清脆的廣播聲喚回安書雅迷離的思緒,他定定神,脫下染血的手術袍,進淋浴間衝涼後,換回一身端正的西裝。


    十分鍾後,他叩響院長室門扉。


    「進來!」沈玉峰揚聲喊。


    他深呼吸,推門進去,順手帶上門。


    室內角落設著一個吧台,沈玉峰正站在吧台邊調酒。


    「爸,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到。」沈玉峰調了兩杯威士忌,將其中一杯遞給他。「我一下飛機就先來醫院了。


    安書雅接過酒杯。「怎麽不先回家休息?你跟媽長途旅行回來,一定很累了。」


    「我在飛機上睡夠了。」沈玉峰神色凜然,直接切入正題。「下午的事我聽說了,那個病人家屬應該不會惹出什麽問題吧?」


    「我們已經跟她解釋過了,這是術後常有的風險。」


    「解釋是一回事,她聽不聽是另一回事,現在這些病人家屬都很精的,一點小事都會想辦法鬧大,告醫院醫療疏失,看能不能勒索到賠償金之類的。」


    「我想應該不會,她隻是一時情緒激動……」


    「不管怎樣,你小心點就是了!我可不想醫院惹上醫療官司,那很影響形象的,你的經曆上也最好別染上這種汙點。」


    當一個生命凋零的時候,這男人在乎的,隻有醫院的聲譽是否因此受損。


    為何他一點都不覺得訝異呢?


    或許是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


    安書雅微斂眸,恍惚地盯著杯中將融的冰塊。


    沈玉峰走過來,拍拍他的肩。「你知道我很看重你,這家醫院以後遲早會交給你,好好幹,千萬別讓我失望。」


    他點頭。「是,我明白。」


    沈玉峰又看他兩秒。「不過有件事我很不滿意。」


    他聞言,動也不動,約莫猜得出嶽父想說什麽。


    「關於愛薇,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鬧到愛薇離家出走?」沈玉峰犀利地質問。


    他苦笑。「你都知道啦?爸。」


    「有什麽事能瞞得過我?」沈玉峰冷哼。「我聽說她在我們出國隔天,便偷偷溜出去了。」


    「是,不過她已經回家了。」


    「當然要回去,不然她還能去哪兒?我了解自己女兒,她飛不遠的,那種普通人的生活她過不了,她天生就是要穿金戴銀的。」


    也就是說,她注定了隻能是一隻嬌貴的金絲雀。


    安書雅諷刺地尋思,不過,即使是籠中鳥,也可能跟籠外的野東西勾搭上的,這點她父親應該不曉得吧?


    「總之,我將這女兒交給你,你就得負責管教她,讓她乖乖地,不吵不鬧,就像你嶽母,從來對我都是百依百順,半點不敢違抗,這才像個男人的樣子。懂嗎?」


    「……是,我懂。」


    「喝吧!這威士忌是我從蘇格蘭帶回來的,很純正的,陪我多喝幾杯--」


    深夜,趙晴正渾然忘我地彈琴,門外傳來砰然聲響。


    她嚇一跳,停住撫琴的雙手,往玻璃門外瞧去,燈光昏暗的客廳,安書雅步履踉蹌地走進來。


    怎麽回事?


    她急忙起身迎向他。「喂,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一股濃烈的酒氣驀地嗆進她鼻裏,她怔了怔,而他冷淡地拂開她,仰身倒落沙發。


    「你喝酒了?」她訝然問。


    「看不出來嗎?」他諷哼。


    「你不是說晚上要幫一個病人開刀嗎?開完去喝的嗎?」


    「是你爸請我喝的。」


    「我爸?」她怔住。


    「他回來了,一回來就進醫院巡察,什麽事都逃不過他眼睛。」他頓了頓,忽地逸出一聲啞笑。「包括你離家出走的事。」


    「什麽?」趙晴震懾,凍凝原地。


    「怕了嗎?是該怕的。」他聲調冷酷。「你從小到大誰都不怕,就隻最聽你爸的話。」


    是這樣嗎?趙晴咬牙。可為何在聽沈愛薇提起父親時,她感受到的卻是某種藏不住的恨意呢?


    「我以為她……我恨他。」


    「你是恨他啊!又恨又怕。」安書雅嘲笑。


    這無情又譏諷的口氣激怒了趙晴,霍然轉身。


    「你去哪兒?」他銳利地揚嗓。


    「去倒杯茶給你!」她憤慨地嗆。「你需要清醒一下!」


    他霎時無語。


    兩分鍾後,她泡了一杯溫茶,他坐起身脫去西裝外套、鬆開領帶,接過茶杯,咕嚕咕嚕地狂飲。


    她默默看著他沒幾秒便喝光一杯茶。


    喝完茶,他仿佛有些清醒了,看著她的雙眸卻仍蒙朧,隱隱泛著血絲。


    「你瞧不起我,對吧?」他啞聲低語。


    她一愣。「什麽?」


    他盯著空茶杯,嘴角隱約咧開冷笑。「沒錯,我是個混蛋。你罵得很對,我跟你爸一樣,都是沒血沒淚的混蛋,我們選擇行醫,不是為了懸壺濟世,那都是狗屁。我們為的都是自己的前途,就是想賺錢、賺名聲,其他都是假的。」


    他用著一種平靜的口氣貶抑著自己,平靜到令她心驚。


    她啞然望他,許久,才找回說話的嗓音。「沈愛……嗯,我這樣罵過你嗎?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倏地揚眸,眼神怪異。「幹麽道歉?你沒必要說對不起,你罵得很對。」


    不是那樣的,或許沈愛薇不認同他,但她看得出來,他對病人的生死不是無動於衷,其實很在意。


    「安書雅……」她無助地看著他,很想碰碰他、安慰他,玉手卻猶豫地凝在空中。


    他沒察覺她的動作,逕自轉過頭,盯著依然亮著燈的琴房。「你剛剛在彈琴?」


    「啊?嗯。」


    「(小星星變奏曲)……」


    「什麽?」


    「你會彈這首曲子吧?」


    她眨眨眼。「你是說莫劄特那首嗎?」


    他點頭。「很好聽的曲子,上次我要你彈,你拒絕了。」


    他話語中有股蕭瑟的意味,揪緊她心弦。


    她不覺放柔嗓音。「你很喜歡這曲子嗎?好,我彈給你聽。」


    語落,趙晴盈盈走向琴房,在鋼琴前坐下。這首曲子她很久沒彈了,不曉得還記得多少呢?


    她微斂眸,培養情緒,然後,細長的蔥指滑過琴鍵。


    她不愛規規矩矩地彈琴,彈琴的時候,她喜歡順從自身的情感,高興的時候,她會將曲子彈得輕快歡悅;憂鬱的時候,節奏便會悠緩深沉。


    現在的她,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不知不覺地,她在明朗的音律中注入了淡淡哀愁。


    安書雅斜倚著玻璃門扉,聽她彈琴。


    他仍醉著,神智昏蒙,腦袋沉沉的,或許是因為如此,他覺得今夜她彈琴的背影,格外纖細,格外柔弱,像極了他記憶中那個清純少女。


    那是一段他曾經珍藏,後來卻又恨不得狠狠刪除的回憶……


    「好聽嗎?」彈畢,她回頭望他,明眸隱隱亮著笑意。


    「你以前彈得比較好。」他很坦白。


    他是拿她跟沈愛薇的琴藝比較吧?趙晴咬唇,忍不住鬱惱。「是啦,我比不上啦。」


    「你說什麽?」他不懂。


    她震了震,幾乎想敲自己的頭。「我是說,嗯,沒錯,我最近彈琴的技巧是退步了一點。」


    他深深地望她。「我不是這意思。」


    那他是什麽意思?不就是嫌她彈得沒沈愛薇好聽嗎?


    趙晴有苦說不出,有怨無從訴,沒好氣地投給他兩枚白眼,啪地合上琴蓋。「我不彈了啦!」她孩子氣地發嬌嗔。


    他收攏眉宇。


    「又皺眉了,你看看,你的眉毛又糾在一起了!我說安書雅,你可以不要這樣整天扮憂鬱嗎?你不累我都看累了。」


    他瞪她,眉峰更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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