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九日的初晨,在化龍池完成了日常功課的虞紅裳,接到了李軒的符書。


    這令虞紅裳略覺奇怪,心想就在三日前,軒郎他不是發過一封書信過來了嗎?怎麽這麽快又來符書了?


    李軒北上之後,每隔五天都會發給她一封符書,述說他在京城的際遇,述說對她的想念之情。


    雖然從北京到龍虎山,這些符書至少需經曆十二座驛站中轉,每一封都需耗費紋銀千兩。可李軒卻一直都在堅持,沒有中斷過。


    這也是虞紅裳現在最期待的事情了,以至於現在每到第五天的傍晚,她就會暫停修行,眼巴巴的望著天空。


    在些許的疑惑之後,虞紅裳就迫不及待的將這符書打開。


    “紅裳,多日不見,可還安好?日來寒威愈烈,幸乞珍重。”


    “——日前曾與紅裳你提過,經曆魔麒麟一事之後,我現在已經初步站穩腳跟。可左副天尊或有為難之意,給予神翼都的公務日漸沉重。”


    裏麵依舊如同往日的格式,李軒在簡短的問候,大略交代了一番在京城的諸事之後,就是一些讓虞紅裳肉麻無比,粉麵漲紅似血的字句。


    “——今日入定醒來,隻覺悵然若失。在南京城已習慣了你在身邊的日子,直到現在都倍感不適。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一直以為是誇張之詞。


    可現在我每天醒來,總是會想到詩經中的《王風·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沒你在身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與你在一起的一日,勝過如今的三秋——”


    這一刻,虞紅裳心中的甜蜜無法形容,可她隨後就見李軒在接下來語句一轉,說起來了另一件事。


    “神器盟?”


    虞紅裳把信看完之後,眼中就現出了些許厲色。她將自己的女官,招到了眼前。


    “通知少府與宮中的十二監,還有四司八局,從今日開始,所有與神器盟有關的采買都給我停下!都用加急飛符,不要舍不得用錢。”


    那女官聞言一愣,有些為難道:“公主的諭令我可傳達,可下麵的人未必肯聽。神器盟的人脈廣闊,關係盤綜錯節。”


    “這些我都不管!”


    虞紅裳冷眼看著她,語句不容置疑:“我說停就得停,除非他們都不想做了。你給我盯著,無論誰敢陽奉陰違,隔日就將之踢去中都鳳陽守陵。”


    女官當即神色凜然:“下臣謹遵公主教令!”


    如果隻是普通的公主,是絕沒可能有這等能耐的,宮中稍微有一點地位的宦官都不將她們放在眼裏。


    可她眼前的這位卻是天子冊封的長公主,如今又是天位之身,權威權柄自然不同尋常。


    虞紅裳此時又語聲冷冽道:“還有,所有由神器盟上交的貢品,都需酌情增加!具體的數量由你來把控,隻需不被外朝抓到把柄,數量越多越好。”


    女官的瞳孔,微微收縮,心想這位公主殿下,這是打算把神器盟逼到絕境呐!


    ‘貢品’這東西,對於那些商家來說,本就是雙刃劍。他們固然可借此為自家的產物揚名,可每年也將為此背上沉重的負擔。


    而昔日王振在的時候,僅是令景德鎮上交的貢品增加五成,就導致大量的匠戶破產。


    “是!”女官躬身一拜:“下臣必定不會讓公主失望。”


    “還有,去查一查,軒郎他為何與神器盟衝突?”


    虞紅裳手拿著符書,眼中透出了些許憂意。


    之前李軒出入京城,就爆出了在國舅府與孫繼宗的侍妾苟合一事。當時她就坐不住,身上陰陽逆衝之禍都不想管了,隻想速速返回京城。


    後來雖然證明是國舅栽贓陷害,可結果軒郎他又與國舅家的女兒孫初芸牽扯不清。


    她想喜歡上李軒後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那家夥就像是個矯健強壯的種馬,不斷的吸引那些雌馬的注意力,讓她們不知羞恥的接近。


    思及此處,虞紅裳不由歎了一聲,心想自己還是得盡早返回京城不可。


    與此同時,薛雲柔也在看著一封符書。她的臉上也是兩朵紅霞,可在放下這書信之後,卻又不禁‘啐’了一聲。


    “之前那個孫初芸的事情,還不清不楚的。現在又為了冷雨柔與神器盟衝突,這個花心大蘿卜——”


    不同於困居化龍池的虞紅裳,逐漸掌握整個天師府的薛雲柔,在情報方麵要迅捷靈通得多。


    可接下來她還是珍而重之的,將這封符書收回到了袖子裏麵。心想李軒那家夥,怎麽就這麽會哄女人?


    想著李軒在信中的言辭,什麽‘突然很怕老去,很怕死亡,很怕意外的來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誰來護你周全?誰來陪你走過一生流年?’


    還有‘你在我身邊也好,在天邊也罷,想到世界的角落有一個你,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柔安定了。’


    看完之後,薛雲柔就很想敲開李軒的腦袋看看,他到底是咋想出來這些柔情蜜意的話的?


    薛雲柔努力壓抑住了心靈裏麵的蕩漾,然後搖了搖她手中的銀鈴。


    沒過多久,一位蒼發道人來到她的麵前。


    “師兄無需多禮。”薛雲柔笑容可掬的以法力將對方扶起:“這次喚您過來,是想要知道,我們家與神器盟有多少生意?”


    “紋銀一百四十萬兩左右。”蒼發道人神色恭敬道:“僅是今年,我們就從他們那邊采買了四十七萬兩紋銀的物資,他們則從我家采購約九十六萬兩紋銀的符籙。”


    “明天開始,都停掉吧。停購,也停售。”


    薛雲柔語聲溫和,卻不容置疑:“據我所知,神器盟賣的東西,墨門那邊也能買到?”


    “這個——”


    蒼發道人一陣遲疑:“神器盟的機關暗器,墨門那邊確實都有,可他們不被朝廷所容,無論什麽東西都要比市價貴一兩成。”


    “可無論如何必須停!”


    薛雲柔很認真的看著蒼發道人:“當日張觀瀾那五艘雲中戰艦,在我們龍虎山用了那麽多的‘暴雨梨花針’,殺傷我家弟子數百人,神器盟卻一直都沒給我們交代。這次誠意伯府與神器盟衝突,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正可借勢而為。”


    蒼發道人聞言當即肅容道:“遵命!”


    “還有,我聽說我們正一道諸教,有許多弟子被神器盟雇傭,幫他們刻錄符文法陣,製造機關?”


    薛雲柔背負著手,走到外麵的走廊上,眼神冷厲的看著前方雲海:“把人都召回來吧,也給我通告全真道諸教,如果他們明年還想從天師府拿到朝廷授予的道牒,最好與我們步調一致。我要從現在開始,神器盟沒法產出任何攜帶符文的暗器機關。”


    ※※※※


    同樣是在臘月一十九日的初晨,大雪飄揚之際,神器盟青陽堡的少堡主竇洪熙,一大早就喜氣洋洋的來到太平府碼頭,給自家的船隊送行。


    今日他家會有三艘船前往揚州船城,將青陽堡今年出產的部分暗器,與一些私造的弓弩火槍,送至船城售賣,然後再購買大量的私鹽,鐵錠與香料返回——


    預計這會給他們青陽堡帶來至少七萬兩的收益,如果撞上時節好的時候,收入會達到十二萬兩以上,可以說是寄托了他們青陽堡所有人的厚望。


    就在竇洪熙期待的目光注視下,那三艘船緩緩離岸,揚起了布帆開始順水而下。可就在這刻,他的麵容一滯,望見幾艘打著官兵旗號的快船正從上遊處飛速馳來。


    “怎麽回事?朝廷的兵船?”


    “速度好快!你看船上,火炮與弩箭都架好了,怕是來意不善。”


    “少堡主,他們兵器都拔出來了?”


    在竇洪熙身後的眾多青陽堡弟子,都是麵現驚慌之色。


    竇洪熙先是疑惑,可隨後就麵色一變,想起了最近發生的一樁事。


    難道說,是誠意伯府?為了一個侍女,那誠意伯府竟敢與整個神器盟開戰不成?他們是瘋了吧?


    父親他不是說,誠意伯府他們沒這樣的膽量嗎?


    “不用慌。”竇洪熙強自鎮靜道:“我們的船是專用的快船,不是朝廷的兵船能比。”


    ——可真正的問題是,誠意伯府掌握長江水師,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對他們神器盟動手,那麽他們躲得了這一關,卻躲不了下一關。


    關鍵是必須先將這些兵船擺脫,盡快把東西送回岸上,避免被誠意伯府抓到青陽堡走私兵器的把柄。


    可就在這一瞬,竇洪熙望見一條青色的巨龍,忽然從水麵之下飛騰而起。它騰雲駕霧,僅僅把龍尾一甩,就將那三艘船的桅杆轟斷。


    這頭巨龍,隨後又懸在空中,用燈籠大的眼睛,瞪視著碼頭方向。


    “尊水德元君王夫號令,即日起所有神器盟的船隻貨物,都不得航於黃河與長江水麵!”


    這聲音滾滾如雷,而那青色的龍影,也在隨後消散。


    可碼頭上,包括竇洪熙在內的眾人,都是麵孔蒼白,毫無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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