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伯大人!”


    林有貞已經沒有與李軒初見時的靜雅從容。


    這位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的臉上色澤灰沉,眼眶發黑——簡直讓人難以相信,這樣難看的臉色,竟然會出現在一位修行有成的大儒身上。


    他隔著柵欄眼神晦澀的看了李軒一眼,這才朝李軒抱拳一拜:“林某是來向大人致歉的,之前案情不明,林某又被人蠱惑,得罪之處,還請靖安伯海涵寬諒一二。此外林某也受大理寺與都察院眾同僚所托,特來恭請大人出獄。”


    李軒看見這位,是略覺意外的。他沒想到林有貞會出現的這麽快,原以為這位身為都察院的左副都禦史,多少會端一點架子。


    可僅僅次日,此人就出現在他的牢門之外,且姿態之低超他想象。


    他不由嘿然一哂:“林大人你這是在與本官說笑?都察院失火案的案情還未厘清,我身為重大嫌疑之人,能在這個時候脫身事外?”


    “靖安伯大人不知,就在三個時辰前,我都察院已有一位書吏主動投案,自言都察院失火案是他所為。”


    林有貞半躬著身,神色誠摯道:“我們還尋到了一應證物,證實了其人之言不假。大人您的嫌疑,其實已經洗清。”


    “有沒有洗清嫌疑,可不是你說了算。”李軒搖著頭,不以為然:“請問林大人,你可有刑部尚書俞大人簽發的手令公文?”


    林有貞的臉上,頓時就閃過了一絲青氣,他還真沒有俞士悅的手令。


    那位刑部尚書以為案情仍有不明之處,區區一介書吏怎有膽量火燒都察院的經卷房?由此斷定幕後必定還另有他人,那書吏也不過是一個頂罪之人,所以一直不肯結案。


    可俞士悅此舉到底是為查清案情,還是為拖延時間,打擊太子與政敵,就很不好說了。


    就在今日清晨,通政司關於太子失德的彈章高達一千三百本,甚至已經有人提出了易儲之議。


    有關於左都禦史的更多,高達一千六百多本,大半的朝臣群起攻訐。


    他林有貞也沒逃過,隻因他接手席應的職務,調任都察院才不過三個月,之前又身屬帝黨,承受的壓力,才不及左都禦史。


    如今公議都認為都察院失火案,是由太子授意,都察院上下人等人聯手炮製,用於坑陷靖安伯李軒。


    都察院失火案當前不清不楚的案情,也印證了人們的猜測。大理寺牢獄在昨日異狀與大麵積坍塌,更讓他們無法解釋。


    如今的情況,是李軒在大理寺牢獄多關一天,外麵的人們對太子,對太後,對他們都察院上下人等,就會多一分議論,多一分揣度。


    還有那玉麒麟,在紫禁城的承天門多呆一日,都是對他們所有人的莫大壓力。那就如山一般的壓在他們胸口,讓人無法呼吸。


    “林某雖無俞大人的手令,卻有左都禦史於大理寺卿親手簽發的文書。”


    林有貞將袖中一份公文取了出來,托舉在了身前:“昨日大理寺牢獄崩跨坍塌,已經不堪用。兩位大人的意思是,靖安伯大人可在此案厘清之前歸家居住,由大理寺派員監視即可,”


    李軒卻不為所動,他斜睨了那文書一眼,然後再次哂笑:“這可不合規矩,本官現在歸家容易,可萬一此案日後再有什麽變化,本官哪裏說得清?”


    此時他的眸中,再次現出刀槍劍戟般的銳澤,鋒芒逼人:“且林大人不會以為,證明了李某是清白之身,就可以了結此事?就能讓我走出這件牢獄?


    還有,所謂冤有頭債有主,當日事發,你林有貞是正主之一,可另一人何在?這位可真是好大的氣派,連身都不肯現,就想將此事了結?林大人,白日夢都不是你們這樣做的!”


    “簡直可笑至極!”旁邊的薛雲柔也發出了一聲冷哂:“你們讓我軒郎平白遭遇了數日牢獄之災,甚至策動此地陰靈,意圖謀害他性命。如今輕飄飄的說一句你是清白的,就可以完事了?


    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別說是軒郎,我都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林有貞聞言默然,一言不發。


    旁邊則傳出了一聲苦笑,一個略有些發福的身影從旁邊走了出來,那正是會昌伯孫繼宗,這位眼眸晦澀,臉色無比複雜的看李軒:“孫某不是不願現身,而是擔心靖安伯大人見了孫某生氣。”


    他也朝著李軒躬身大禮,誠心實意道:“昨日之事,是孫某與太子不對,孫某在此代太子致歉!就不知靖安伯的要如何才肯原諒吾等?要如何才願出獄?又要如何才肯將那玉麒麟召回?靖安伯您隻管開價,隻要孫某能夠承受,一定不皺眉頭。”


    李軒唇角微勾,他接下來卻收回了視線,再懶得看外麵兩人一眼。他還很殷勤的,給旁邊的江雲旗泡了一壺茶:“那就是你們的問題了,你們也可以等著,哪天本人心情好,自然就會從牢獄裏麵走出去。”


    “靖安伯....”


    孫繼宗的臉色忽青忽白的變幻,隨後就凝聲道:“孫某準備了二十萬兩紋銀,三件上品法器,願請靖安伯高抬貴手放過我等。”


    薛雲柔聽了之後,就不屑的一笑:“可笑,我軒郎的命,就隻值這二十萬兩紋銀?幾件法器?”


    她斜目看著李軒:“軒郎你要是缺法器,我現在就可以讓人給你送幾件過來,龍虎山的家底雖不如六道司,可是十七八件上品法器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樂芊芊則糯著聲音道:“校尉,前些時日我父母在南洋因緣際會,尋得一塊天外神隕鐵,他們打算給我姐姐,也打造一套極品法器。預計還有不少邊角料剩下來,預計可以鍛造兩件內甲,我去信求他們給校尉您鍛造了一件,他們已經同意了,可能明年三月就可以送到京城。”


    孫繼宗的臉皮就微微一抽,他自然是認得薛雲柔的,可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少女又是哪位?


    極品法器級的內甲,是吹牛吧?六道司一年都隻能煉出兩三件出來。可隨後他就麵色一凝,發現樂芊芊身上極品法器,竟然就有著好幾件。


    孫繼宗的臉色,當即就是一僵。他稍稍凝思,然後臉現肉疼道:“銀子沒有更多了,不過孫某有一件極品法器,名叫‘大衍神盾’,願意贈予靖安伯。”


    他家確實沒有多少銀錢,景泰帝登基之後,對他們會昌伯府盯得緊,一有犯法殘民之事就會懲戒,所以近年收入大減。


    且手裏有銀子也需要灑出去,幫助太子與上皇維持局麵。


    而這件‘大衍雷盾’,還是先帝在世的時候,賜給他們孫氏的。


    李軒聞言眼神微動,現出了幾分光澤。‘大衍雷盾’此器,他是聽說過的,防禦能力極端強大,可說是直追仙寶。


    不過李軒麵上,卻是一點異色都沒有。


    他李軒的性命,還沒這麽廉價。


    孫繼宗麵皮繼續抽動:“還有兩顆先帝年間煉製的六轉紫金丹!一顆六竅明神丹!加上其餘各種丹藥,總價不遜於二百二十萬兩。”


    尤其那‘六轉紫金丹’,價值極其巨大,是可以將普通人,直到造就成一位六重樓境高手的神丹。也可以七重樓修為的武修術師,修為直接拔升一到兩重。


    六竅明神丹則是‘外丹’,可以理解為外掛於體外的術法金丹,讓人憑空擁有七重樓的修為法力。


    以至於江雲旗手裏拿著的茶杯,都顫了一顫。他很久前就聽說,孫氏兄弟在先帝與正統年間執掌大內藥房,手裏積存了無數的靈丹妙藥,這傳言果然不假。


    “就隻是這些?”


    李軒看了眼柵欄之外,然後冷冷的說著:“如果隻是這些,孫國舅與林大人都請回吧。”


    孫繼宗不由臉色發白,胸中怒氣橫生,他想自己是真得很有誠意了。


    那林有貞則是苦澀一笑,竟將頭上的官帽取下,然後在柵欄之外跪伏了下來:“林某是罪有應得,可都察院眾多禦史多為無辜。林某不敢說他們都是克己奉公,清正有為的誠實君子,可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兩袖清風,剛正不阿的,還請靖安伯大人看在他們的份上,高抬貴手,”


    李軒聽了這句,就麵色微凝,對這林有貞高看了一眼,甚至是生出了幾分忌憚。


    不是誰都能夠忍受住羞辱,放下身段去求自己敵人的,難得的是這位見事明白,能抓住要害。


    “錢財丹藥,我們是拿不出更多。不過在下手中,有著六位四品衛所武官的空白告身。太子還有言,這次風波之後,他會親自向靖安伯致歉。”


    孫繼宗見李軒依舊不為所動,胸中不由更加的屈辱鬱怒。可鬱怒的同時,他又覺萬般無奈。


    太後那邊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代價,都必須在景泰帝從山海關回歸之前,讓李軒收回玉麒麟,出獄歸家不可。


    易儲一事,此時幾乎已成定局。


    而在太子被廢之後,他們唯一能夠依仗的就是自身的德行與名望。


    他們在大理寺與都察院的黨羽,也必須盡可能的保存。


    孫繼宗正覺煩躁無奈,他的視角餘光,卻忽得看到了李軒旁邊立著的孫初芸。


    孫繼宗的心神微動,麵色青白變幻的掙紮了良久,最終還是向孫初芸流露出求助之意


    孫初芸看在眼裏,卻用貝齒咬著唇,微一搖頭。她同情孫繼宗的境遇,卻知道這是她父親咎由自取。


    再說了,她該用什麽立場去勸?


    孫繼宗見狀,不禁將雙拳緊握,語聲無比幹澀道:“芸兒!”


    天知道他說出這句,是拿出了多大的勇氣,含著多大的不甘與屈辱。


    孫初芸聞言愣了愣神,然後悠悠一歎:“父親你得先答應我,日後無論如何,都不可做任何不利於軒哥哥的事。”


    薛雲柔聽到這句,當即唇角一挑,流露出冷冽的笑意。


    孫繼宗則精神一振,舉著一隻手道:“這是當然!再如有類似之事發生,叫孫某天打雷劈,即日死於雷火之下。”


    孫初芸這才用含著祈求的視線,看向了李軒:“軒哥哥...”


    李軒聽著她那軟糯央求的聲音,不禁渾身都一顫,然後他就見江雲旗與薛雲柔,都在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向他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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