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軒語落之刻,朝堂頓時寂靜了霎那,所有人都從這位汾陽郡王的言辭中體會到他的決心。


    刑部尚書俞士悅若有所思:“每個男丁給予水田三十畝,或是旱田八十畝,這田地怕是不夠吧?需知這天下間的軍戶,可是高達四百萬戶。”


    “足夠的。”少保於傑背負著手,眼神幽然:“太宗以來軍戶就不斷逃散,雖然在我手中有所恢複,可實際在冊的軍戶數量其實不到二百五十萬。襄王與寧王之役,朝廷又得了田畝十五萬頃,其實綽綽有餘了。宣府戰後,北方也可擴地千裏,開拓田畝數百萬。


    可笑的是如今各地官府,居然將‘編為軍戶’作為對犯罪百姓的刑罰之一,視同賤籍。長此下去,絕非國家之福。老夫認為汾陽郡王此策不錯,可以讓所有軍戶安身立命,為朝廷添二百五十萬戶小康之家。”


    太祖的衛所軍製,是仿造唐時的府兵製,可田地不在軍戶手中,所以他們的軍心士氣可想而知。。


    如今的大晉,幾乎全依靠募兵為主力應付戰事。


    少保於傑對李軒在朝中的勢力擴張不是不防備,可這樁事如果能夠做成,是能益國益民的。


    禮部尚書胡濙則隨後質疑:“郡王在奏章中提起,遇戰時所有軍戶出男丁,在外地作戰時可減免當年所有佃金,在本地則減免七成。除此之外每年訓練五十日,作訓與出征時每日還有銀錢可拿,體例按照募軍的半數,這是否太寬厚了?”


    “具體的條例,我們還是可以商榷。”李軒雖然這麽說著,語聲神態卻很堅決:“可本王以為,軍中當以從優從厚為上,不如此不足以激發衛所軍戰心。”


    “臣以為或可一試!”


    權頂天現在是戶部尚書,他對財政稅賦是越來越敏感了,他抱著拳神色凝重道:“自十月以來,山東,山西,河南等地有許多地方的麥苗都因天地寒冬之故生長艱難,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臣預計到明年十月,朝廷光是衛所這邊,就缺糧六百萬石,這還是最保守的估算。”


    在場的眾多輔政大臣,頓時為之一窒。


    李軒則微一揚眉:“可如果施行這承包責任法,至少可使衛所軍的產糧增加七成,不但能自給自足,還可補貼朝政。本王數月來曾親身查看過北直隸,大同,宣府與山東等地衛所,那些上好良田的畝產量低到讓人發指。


    這一方麵是無人細心照看,一方麵則是當地將官隱瞞收成所致。可如果能將這些糧食包幹到戶,讓他們細心照看,則各地衛所產糧定可大幅增長。不費國家一錢一帑,而使朝廷歲增千萬。”


    公有製其實不是不好,在李軒穿越來的那個世界,已經有些農村因勞動力不足,從承包製轉為合作社經營。


    可這個時候,無論是官僚素養,治政水準,還是機械化的程度,都遠達不到後世那種水準。


    且衛所的公有製是歸給國家,歸給天子。


    李軒此時又抱了抱拳:“如果諸公有疑慮,我們可在直隸二地衛所先試行之,如果有什麽差錯,也可及時糾正扭轉。”


    他之所以願意試行,是因手中沒有足夠可靠的官僚隊伍。


    需知分田這種事貓膩太多,有著太多可以做手腳的地方。


    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分田不慎不均,反倒會招致軍戶的怨言。


    所以李軒寧願自己的腳步慢一點,步子走得穩當一點,盡量不留下隱患。


    他的變法,不會像王安石那樣急於求成。


    且李軒說是試行,可其實隻需今日這一決策通過了,就如滔滔大勢,無法逆轉了。


    其它地方的軍戶會想,朝廷分了北直隸的田,為何厚此薄彼,不分他們這邊的?


    未來朝廷難抗這滔滔眾意——


    “如果此法真能夠讓衛所軍自給自足,那麽本宮也心許之。”


    端坐於禦座上的虞紅裳觀察在場八位輔政大臣的神色,就知道這‘承包責任法’通過的可能性很大。


    虞紅裳也很心動,給軍戶分田固然會大增李軒的聲望。可這明旨詔發,寫的卻是她們母子的名號。


    “就請諸公決議吧!’


    最終是六票讚同,兩票棄權。


    汪文剛才說是要反對,可不知是否被李軒言辭說動,最終選擇了棄權。


    隨後陳詢卻將李軒的‘承包責任法’改了名稱,改叫‘軍田永佃法’。


    李軒雖然感覺這稱呼不直觀,可還是從善如流了。


    可接下來李軒第二份,第三份奏章,依舊使在場八人都震撼失神。


    第二份奏章相對好一點,是李軒準備在兩個月後,於全天下普及新幣的綱要。


    李軒讓冷雨柔打造出來的鑄幣機與鋁製貨幣,他們其實都已經看過了。


    那些鋁製的一文,五文,十文的貨幣,還有一兩的銀幣,確實樣式新穎,花紋優美,光鮮亮麗,且難以仿製,輕便易攜,總之好處很多,造價方麵也能接受。


    所以諸公都能認可,期冀此法可解天下銀錢不足之患。


    第三份卻與宗室相關,李軒認為自太宗以來,宗室人口日漸繁盛,朝廷供給宗室的俸祿與日俱增,壓力日漸沉重。


    所以李軒打算定下一個總的數額,在五百萬兩紋銀左右。從此之後,朝廷給予所有宗室的俸祿,不得超過這數字。


    然後宗室藩王四代之後的旁係,可以選擇放棄宗室身份,由朝廷按例支付千兩紋銀買斷,讓他們自謀生路,且不禁科考與從軍。


    虞紅裳身為皇室一員,監國長公主,就不得不生出‘不滿之意’,‘激烈’的反對。


    可惜的是李軒已經大勢已成,權遮朝堂。最終在八位輔政大臣中得到五人支持,監國長公主‘無可奈何’,隻能‘被迫’應允。


    接下來,這場朝議的氣氛平和下來。


    眾人開始議論明年的年號,既然要發行新幣了,那當然要有個新的年號。


    且景泰離世,新帝登基已經有八個多月,還有幾天就是新年了。


    朝廷也確實該選一個新年號了,以示天下新帝登基,萬象更新之意。


    最終還是李軒一言而決,定為‘維新’。


    維新二字取自詩經——《詩·大雅·文王》:“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這一年號,正是為向天下間的文人士子,宣示朝廷與輔政大臣們的革故鼎新之意。


    ※※※※


    朝議之後,虞紅裳特意將李軒單獨留了下來商議國事。


    虞紅裳定定看了李軒良久,然後輕聲一歎:“軒郎熟讀經史,豈不知謀身之道?那承包責任法也就罷了,可那宗室供奉法,勢必要遭遇宗室群起反對攻訐。軒郎大可選一人作為棋子,不用自己站到前台的。”


    虞紅裳自然不會猜忌李軒,可她畢竟隻是監國長公主,未來是要還政的。


    而李軒今日推行的政務,無論哪一樣都會引起帝王猜忌。


    虞紅裳擔心的是日後,不論是誰,隻要是在一國之主的位置,都不會容許手下有這樣的權臣。


    軒郎工於謀國,拙於謀身,這可能會引發不測之禍——


    “我隻知謀身拙為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須。”


    李軒失笑:“這‘宗室供奉法’不用我的名頭,如何能鎮壓住天下宗室?如何能讓他們忍氣吞聲?”


    他有‘天帝’這樣的退路,自然不會在乎凡世間的毀譽。


    此時他手握天下兵權,朝野間聲望高隆,哪怕未來小天子猜忌又能如何呢?


    等到他將變法完成,就直接辭職不幹就是,也不懼皇帝秋後算賬,卸磨殺驢。


    虞紅裳不知李軒的謀算,隻能神色默默的看著懷中的虞祐巃。


    她心想這朝政有李軒主持,一切都妥妥當當,其實勿需自己憂心什麽。


    自己還是得將更多時間用在孩子身上,得把孩子教養好,得讓他識大體,知道理,也絕不能給人離間他們父子的機會。


    最好是選個合適時候,告知祐巃他的真正身世。


    雖然父子間不能相認,可她得讓孩子知道,他的父親其實是李軒,是這位儒門浩氣琉璃的大宗師,是文才獨占天下八鬥的大才子,戰場上兵法無敵的統帥,以一力平複亂賊,定鼎朝綱,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接下來,虞紅裳又與李軒議論國事,為寢忘食,


    可能是因除夕在即,臘月二十七之後李軒將近半個月都沒法入宮,所以虞紅裳額外的纏綿,一直到了深夜時分才將李軒放走。


    李軒從宮裏出來之後,就開始為越來越近的新年,越來越近的生日發愁。


    現在每年一到年關,李軒就不自禁的心驚肉跳,愁容滿麵了。


    李軒感覺那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新年,而是他的生死劫,鬼門關。


    可惱的是,往年他還有張嶽與彭富來這兩個沙包——不對,是助手來分擔一二。


    今年二人卻都已吃一蟄長一智,早早就躲他躲得遠遠的。


    不過出乎李軒的意料,這一年的除夕元旦,他居然過得平平安安。


    江含韻在外追緝黑榜妖魔,直到二十六日回歸京城,然後在家中整治了宴席,於除夕之夜大大方方的宴請諸女,順便給李軒,還有偷偷遛出皇宮的虞紅裳慶生。


    這家中竟然平平安安,安然無恙,無論是比較刺頭的羅煙與薛雲柔,還是敖疏影與樂芊芊,都沒有生出事非。


    李軒原本已做好了被幾個女孩怨懟,甚至是被狠揍幾頓的準備。


    所以在新年之前刻意加強了橫練霸體的修行,還吃了好幾顆頂級的靈丹妙藥,將霸體的強度提升了一成左右。


    可這都成了無用功,他完好無損,安然無恙的度過了除夕夜。


    等到次日,李軒確定了自己一身皮肉都完好無恙,差點就喜極而泣,兩眼中掉下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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