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邵璟這個熟悉的動作,田幼薇有些悵然。


    前世,邵璟小時就是這樣賴著她,經常讓她給他洗臉洗手什麽的,她每次都將他照顧得妥妥帖帖。


    正如田父所言,她待他好,他自然也會待她好。


    他顛沛流離,孤身一人來到田家,心中必然忐忑,誰對他好,他就依賴喜歡誰,但那是純粹的姐弟情,並非男女之情。


    可這事兒落在長輩眼中,卻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以至於家裏發生變故之後,田父毫不猶豫地讓邵璟做了她的童養夫。


    這一次不能再這樣了,該有的界線還得有。


    田幼薇低咳一聲,將帕子遞給邵璟:“自己洗。”


    邵璟有些意外,先將手裏攥著的糖丸收入懷中,才接過帕子往臉上擦。


    他的動作十分笨拙,拿著帕子在臉上東擦一下,西抹一下。


    田幼薇見他擦來擦去總是漏了左臉頰上的一個地方,實在忍不住:“左邊臉頰沒洗到。”


    “是。”邵璟停下來衝著她討好一笑,笑容燦爛討喜,兩隻眼睛彎成月牙,唇邊兩個小酒窩,討好道:“阿姐你真好。”


    田幼薇強迫自己保持嚴肅:“嗯。”


    邵璟繼續擦臉,然而還是漏了那一塊。


    田幼薇看得難受,忍不住輕戳了他的臉一下:“這裏。”


    邵璟又衝著她笑,這回總算是洗到了。


    田幼薇鬆了一口氣,卻見他洗了臉之後,傻傻地拿著帕子看著她,一動不動。


    “洗洗帕子。”她指點他,覺著眼前的邵璟和記憶裏的有些不一樣。


    她記憶裏的邵璟聰明又伶俐,為什麽這次見著好像有些呆傻?是哪裏不對?


    邵璟捏著帕子在水裏胡亂地揉,有些羞窘地小聲道:“阿姐,我不太會,之前一個人在外麵……很久沒洗臉洗衣服……你教教我。”


    田幼薇一愣,隨即歎了口氣。


    邵璟現在才十一歲,年齡不大,之前顛沛流離,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肯定沒人教他這些。


    那時候她一手包了這些瑣事,當然沒能發現。


    “我阿爹是在哪裏找到你的?”有些瑣碎的事太過久遠,她差不多也忘了。


    “在碼頭上。我跟著爺爺在洪州,靺鞨人殺過去要屠城,爺爺就把我交給師父,說能活命就行。


    聽說禦駕在越州,師父就帶著我往這邊來,半道上師父生了病,我去給他討水喝,回去就叫不醒他了……”


    邵璟神色黯然:“他們把師父燒了,有個很凶的大叔讓我跟他走,我們走了很久的路,又坐船到了明州港。在碼頭上等了好些天,看到田伯父,大叔就讓我跟著田伯父走。”


    說到這裏,邵璟的笑容重又燦爛起來:“田伯父最好了,給我買東西吃,還給我洗臉洗手洗腳,又給我買新鞋,不罵我不打我。”


    田幼薇記得送邵璟到明州港的那個人待他很不好,經常打罵,忍饑受凍更是常有的事。


    但邵璟從未說過這個人一句不是,最多就是說“很凶”。


    有人問起,他很認真地說:“大叔隻是脾氣不好,兵荒馬亂的,都不容易,他能特意把我送到明州交給田伯父讓我活命,就是大恩情。”


    可見其天性之厚道溫良。


    田幼薇心裏軟軟的,輕輕拍拍他的小腦袋,安慰道:“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這就是阿璟吧?”田家的主母謝氏快步走入,垂眸仔細打量邵璟,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她身後跟著的陪嫁高婆子一臉審視,笑道:“小模樣真清秀,老爺也真是的,一路從明州港帶回來,就沒想著給這孩子換身新衣裳。”


    邵璟有些局促,抬眼看向田幼薇。


    “阿璟,這是我娘,這是高阿婆。”田幼薇介紹完畢,看邵璟行了禮,才上前給謝氏問安:“您回來了。”


    謝氏把目光從邵璟身上收回來,看向田幼薇,語氣關切:“聽說你剛才做了噩夢?”


    田幼薇點頭:“也沒什麽,就是在夢裏找不著阿爹了,急得哭了起來。怪不好意思的。”


    高婆子笑起來,親昵地摸摸她的臉:“薇娘這麽大的人啦,還這麽的嬌,真是一個小嬌嬌!”


    謝氏也笑:“晚上給你蒸螃蟹吃。”


    “好呀!”田幼薇看著謝氏,心情有些複雜。


    謝氏是她的繼母,她一歲就沒了親娘,三年後謝氏進門。


    謝氏是個溫柔性子,自己沒有孩子,待她和二哥很不錯,平時也能禮待族人和下人,口碑很好。


    但不知道為什麽,謝氏一直對邵璟不冷不熱,似是頗有看法。


    再後來,父親病故,族人和生意對手想要謀奪田家的窯場,債主日夜追索逼債,她和邵璟年紀還小,十分惶然,迫切地需要長輩的支持。


    謝氏卻在這個時候提出改嫁,都沒給父親守孝,匆匆忙忙帶著自己的嫁妝就走了,走得非常決然和突然。


    她當時很有怨氣,以至於後來幾次相遇,謝氏幾次三番想要和她說話,她始終沒搭理。


    再後來,謝氏是難產死掉的,死前讓人給她送了幾件遺物過來,都是田父當年給謝氏買的貴重首飾。


    送遺物過來的人說,謝氏一直覺得對不起她,很內疚,希望能得到她的諒解,這樣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田幼薇一直覺得這件事是個謎。


    謝氏和田父感情一直很好,突然改嫁,並且做得那麽難看。


    其實此時婦人改嫁是很正常的事,沒有誰非得不許謝氏改嫁,隻要稍許緩一緩,事情就能做得好看。


    改嫁也就改嫁了,不必回頭,也不必臨死前做那麽一遭。


    前後充滿了矛盾和混亂。


    或許,在父母親族之間還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吧。


    田幼薇打起精神,試圖調和謝氏和邵璟之間的關係:“娘,阿爹說要給阿璟找身合適的衣裳,還要好好洗個澡。”


    謝氏沒有注意到田幼薇複雜的目光,不怎麽熱情地道:“熱水已經燒好了,衣裳來不及做新的,我讓人去找你二哥小時候穿的舊衣,收一收改一改,先將就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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