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幸好沒砸中,人沒事就好。”


    聽他這麽說,梁歌雅心頭一凜。


    連秦叔都這麽說,那就代表她剛剛並沒有看錯,這巨石不是自然落下,而是有人特地上山推下它。


    怎會如此?


    “我說,你們全都聚在這兒到底是在聊什麽?”


    薛海的笑聲乍現,梁歌雅心頭一跳,沒開口,反倒是石震回頭問:“薛小子,你怎麽來了?”


    “鎮朝侯來找歌雅,人已經在孤嶺村了。”薛海策著馬,神色自若地笑道。


    梁歌雅始終垂著眼,那神色教巳九蓮覺得古怪,不禁低聲詢問:“怎麽了?”


    “沒事。”她想也沒想道。


    “歌雅,先回孤嶺村再說吧。”石震催促著。


    “我……”


    “是啊,先回村裏再說,這天候差得很,要是又有落石該怎麽辦?”秦叔也忍不住催促。


    巳九蓮探吸口氣,無奈道:“好吧,歌雅,咱們先回村裏再說。”不能抗旨,一旦抗旨,遠走他鄉,往後歌雅就不能再回映春城了。


    聞言,她緊抓著他的手,就怕這一回頭,又得走上回頭路。


    眼看就快要到孤嶺村,隻要轉出這個山坳,迎接他們的就是無可預測的未來,梁歌雅不禁輕歎了聲。


    而薛海則是策馬來到兩人身旁,笑問:“好端端的歎什麽氣?”


    “薛叔……”


    “在邊防能接到聖旨通常是好事,許是將軍神諭傳到京城,皇上特地下旨要封賞你,如此不好?”


    梁歌雅睇著他,想了下,輕聲道:“九蓮,我想下馬走走。”


    “好啊。”他停住馬,和她一道下了馬。


    聽到動靜,前方的石震回頭看來。


    她趕緊道:“石叔,你先走,我馬上就到。”


    石震點點頭,隨即和村民先回村裏。


    “九蓮,你也先走。”


    “歌雅?”


    “沒事,我隻是有些事想跟薛叔聊聊。”


    巳九蓮聽了卻是怎麽也不肯。


    “你們可以走在前麵,大不了我離遠一些。”他是不可能讓他們兩人獨處。


    話說到這分上,梁歌雅情楚自己要再堅持己見,隻會被他看出端倪,於是應了他的要求。


    薛海特地下馬,牽著馬和她並肩走了一小段路,“歌雅,你有事想問我?”


    “我可以看看薛叔的手嗎?”她突然要求。


    聞言,他微揚起眉,笑了笑,攤開雙手。


    “如此可以嗎?”


    梁歌雅仔細地看著他布滿粗繭的掌心,那是長年持劍留下的痕跡,而他的雙手幹淨,沒有任何沙塵。


    想了下,她輕輕啟口。


    “薛叔,一直以來,我爹都極為信任你,我爹常說,你年紀雖然是幾人之中最輕的,但心思卻極為細膩,對行軍布陣,隻消我爹一記眼神,你便知道如何配合。”


    “歌雅想和我話家常?”


    “薛叔,我爹最引以為傲的,並非己身的駭勇善戰,而是他有一班情義相挺的兄弟,他對兄弟是完全信任,不曾懷疑。


    聽至最後,薛海笑意褪盡。


    “薛叔,我可以相信你嗎?”她沉聲問。


    她從小在映春城長大,最喜歡待的地方便是這座孤嶺山,所以她很情楚這座山的石頭很多是黑色的,一旦沾上那黑色岩末,沒個一天兩天是去除不了。


    剛剛望向山頭時,她瞧見薛海將那推落巨石之人扯進山林裏,她無法確認是薛海所為,抑或者薛海是在阻止那人。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人是巳太一身邊的侍衛之一。


    “歌雅,你最想要的是什麽?”他苦笑反問。


    “我想留在映春城。”


    “映春城有什麽好?”


    “什麽都好,我在這裏長大,在這裏學習為人處世,在這裏學會寬恕和包容,我喜歡這裏,不管我在哪兒咽下最後一口氣,我都希望有人可以帶著我的骨灰,將我葬在這裏。”


    薛海抬眼環顧四周。


    “我呢是在京城長大,京城何其好,如果有機會,我想回那裏。”他最終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歌雅,回京也許有驚濤駭很,但那男人對你用情如此探,肯定會保護你,我相信就算有千萬劫,也能——化解。”


    她微皺起眉,還沒開口,便遭他搶白。


    “但是,歌雅,如果你想走,我可以派人帶你離開,絕不會讓鎮朝侯找到你。”薛海沉聲承諾。


    她怔怔地看著他半晌。


    “可我能抗旨嗎?”


    “隻要不回映春城就好,天下何其大,落葉歸根處,不一定非要家鄉不可。”他笑得一臉無所謂。


    她垂睫思索一會,有些事似是而非,但她比較願意往好的方麵想。


    “薛叔,再問你一遍,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笑擰著她的秀鼻。


    “相信我吧,歌雅,你要是不相信我,你爹在天之靈會哭的。”那笑意像個無害的大男孩,有點壞心眼,還有更多的寵溺和不舍。


    她還來不及撥開他的手,一旁便橫出一條有力的臂膀將她給撈上馬背,揚長而去。


    “九蓮!”


    “別讓我以外的男人碰你。”他沉著膽警告。


    “那是薛叔……”


    “誰都一樣。”


    馬疾速向前奔馳著,她隻能緊抓著他,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如果可以,真希望時問停在這個雨季裏,隻要停留在這一刻就好。


    天下何其大,可有的時候,卻連容身之處都找不著啊。


    回到孤嶺村,崔南瑩就站在村口引頸企盼,一瞧見她和巳九蓮,一張老臉盾飛色舞,樂得像是快要飛上天。


    “下官見過太子殿下。”


    崔南瑩朝巳九蓮作揖,在場的人莫不目瞪口呆。


    石震怔怔地比著他,隨即又趕緊把手放下。


    “花公子,你……”天啊,他竟是太子殿下!


    圍觀的村民一個個快瞪凸眼,怎麽也不敢相信他是太子,畢竟前些日子,他還抹著白粉,說自己是個術士……


    看著那一雙雙錯愕的眼,巳九蓮苦笑地抱拳一揖。


    “抱歉,我撒了謊。”


    也不能說他撒了謊,因為在他心裏,他早己拋棄皇子身分,可誰知道繞了一圈,宮中還是和他糾纏不情。


    “有勞鎮朝侯了,不過本宮累了,明日再接旨。”巳九蓮擺擺手,牽著梁歌雅就打算離開孤嶺村。


    “可下官奉旨前來,這聖旨……”


    “明日再宣讀。”那不容置嚎的口吻,讓崔南瑩隻得將聖旨收起。


    未接聖旨的兩人返回衛府。


    “所以九爺要回京了?”得知事情始末後,衛凡問。


    “我還在想。”他歎了口氣。


    許是他改變了原該發生的災難傷亡,導致他的計劃全盤打亂,但不變的是,一旦回宮,那些鬥爭肯定是避不了。


    衛凡垂睫思素半晌,“那麽有哪些事是我幫得上的?”


    “七皇子那邊可還有什麽動靜?”


    “一如往常。”


    “是嗎?”他垂眼沉吟著。


    “你調了糧貨給映春城百姓,他沒有多說什麽?”


    “沒說什麽,但他養兵千日,總是要用在一時,十萬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在適當的時候可是能起到奇效。”倒不是他在危言聳聽,而是巳太一的爭位野心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是嗎?”


    據他所知,齊人傑和礦官都死在地動中,這種“巧合”早在他預料之中。畢竟如果他是巳太一,也不可能放任他們兩個活著指證自己。


    而鳥絕山崩塌將礦場掩埋,等同是埋住巳太一意圖叛變的證據,這些他原本沒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打算追究。


    然而眼前的狀況有些不同,種種跡象顯示,為了稱帝,巳太一可以不擇手段,而自己是他稱帝的最大阻礙,他又怎麽可能放過。


    他垂眼狀似思索,兩人沒再開口,不久後旭拔從外頭回來。


    “爺。”


    “如何?”


    “如爺預料,確實有幾個人掌心泛黑,像是染上黑色顏料。”旭拔不解問。


    “可爺怎麽知道七皇子的侍衛裏,會有人染黑雙手?”


    “九爺查這個做什麽?”衛凡也覺得奇怪。


    巳九蓮垂眼不語,歎道:“有時我不犯人,偏偏人要犯我。”歌雅的神色,再加上奏叔的說詞,教他起了凝心,一問之下才得知那落石是黑色頁岩,要是碰觸了,會拈在手上數天。


    所以一回府,他便派旭撥去查探,豈料還真是巳太一的人。


    他己經不想跟他爭了,但他硬是不放過他!針對他也就罷了,為何連歌雅都不放過?他尚是太子,他便這麽暗中對付他,那麽要是沒了太子之位,豈不是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原以為隻要他舍下一切,皇位之爭就該平息,如今想來卻是錯得離譜,就算他不爭,隻怕巳太一也會趕盡殺絕。


    在這種情況下,他若選擇歸隱田園,該怎麽保護歌雅?


    祝且母後還在宮中,要是他不回宮,母後沒了他,怕是會成為眾矢之的……忖著,他微惱地皺起眉。


    “爺的意思是,七皇子做了什麽?”旭撥推測著他的心思。


    他未正麵回答,隻道:“我累了,先去歇息了。”


    衛凡一聽便知道他陷入天人交戰,猶豫著要不要回宮,他也不催促,就等著他自己想出答案。


    巳九蓮一進房便見梁歌雅抱著衛玲瓏,倚著床柱而睡。


    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良久,如果他們的孩子尚在,歌雅必如眼前疼寵玲瓏這般的疼寵。如果他夠本事,就該連夜帶著她離開,盡管歌雅心有不舍,但他知道她一定願意隨他同行。


    但巳太一的逼迫和狠子野心,教他實在無法放心。失去太子身分的他,想靠一己之力保護她和母後,是絕無可能的。


    問題是,他答應歌雅,和她做對尋常夫妻的……他到底該怎麽辦?


    坐在床畔,輕撫著她的頰,他淺淺啥笑。


    他從不是個有所牽掛的人,在他心裏,沒什麽比在宮中活下去還要重要,然而歌雅卻讓他發現,他的目光有多狹隘,久而久之,就連心也變得狹小,疑心看待他人,審度他人心思。


    如今在這座映春城裏,他無須揣捌他人想法,可以活得輕鬆自在,如果可以,他也想就這樣和她待在這裏。


    “你來啦。”煩上的輕撫教她微張眼。


    “吵醒你了。”


    “沒有,我本來就在等你,是被玲瓏折騰得累了才睡著了。”她將小丫頭輕柔地擱在床上,輕撫自己的胸口。


    “被她壓得有點疼呢。”


    “我瞧瞧。”他很自然地往她胸口招呼過去。


    “喂!”她嬌呼,護著自己的胸口。


    他啥著笑,幹脆往她胸口一靠。


    “……你是娃兒呀?”


    “我還是娃兒的時候,也沒跟人撒嬌過,你就讓我感受一下撒嬌的滋味嘛。”他不帶情欲地輕擁,隻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一些力量、一些安撫,好讓他可以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很不安?”她問,輕撫著他的發。


    “……是怕。”


    她微揚笑瞅著他。


    “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


    “以往沒怕過,可現在怕得緊。”以往光是為了活下去,就讓他彈思極慮,根本沒時間害怕,但眼前身上背負的,是她和母後的安危,他無法不怕。


    “怕什麽?老天爺都讓咱們重來一回了,總不可能結局也一樣令人悔恨吧。”不過說到底,他還是沒跟她說他的打算。


    “想好要回宮還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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