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進了長生宮後,服侍的女官前來,她才知道為何當時百官反應如此之大,甚至有人諫言阻止。


    原未巳慎思為太子時,就有太子妃,技照慣例,應該由太子妃直接升格為後,但他卻為了她破例。


    這個消息,在她冰冷的心底,徐緩地拂開一條縫隙,她忍不住的想,皇上待她是有一些情意的。


    她在晏府,像是空氣一般,沒有人在意過她的生死,沒有人注意她的感受,可是,他待她是有些不同的呢。


    初識情滋昧的她,麵對博聞廣識的巳慎思益發傾心,而他幾乎夜夜造訪長生宮,她成了唯一被寵幸的後妃,盡管不曾聽他說過一聲愛,但她相信,自己在他心中肯定是與眾不同的。


    直到一日,她特地熬了甜粥,送到金闊宮,禦書房內,皇上和國舅的交談戳破了她以為的幸福,再次證明,沒有人願意正視她的存在。


    “所以說,如此一來不就可以製衡孔家?”


    “國舅說的是,迎了首輔的千金為後,朕幾番流連長生宮,必會引起孔氏之派注意,就讓那兩派人各自廝殺,省得朕麻煩。”


    “皇上說的是什麽話?這是朝堂爭鬥,豈能以戰場上那一套來處理,讓兩派人馬對陣不見得是好事,甚至會大傷國家元氣,皇上也得適時斡旋,還有柳家那一派,皇上也要適度安撫,如此一來,可以抵梢一些重臣的勢力,又能改善這三大派係之問的嫌隙。”


    “麻煩,還是邊境好,我寧可回邊境去。”


    “皇上……”


    晏若水站在禦書房外的廊道上,漂冽寒風吹得她一身華麗錦裘作響。


    “娘娘?”身後女官輕喚。


    “要請人通報皇上一聲嗎?”


    “不了……回宮。”她回頭,神色不變地吩咐。


    沒有人能看穿她麵無表情下,藏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她是不存在的,存在的隻是晏若水這個名字和身分。


    因為她是首輔千金,才要利用她來牽製孔氏一派,也讓原是太子妃的孔家千金,最終隻落得一個貴妃封號。


    真是可笑啊,原以為他待她是有情意的,豈料,她終究是個棋子,是父兄的,也是他的,沒有人正視她,沒有人需要她。


    坐在奢華輝煌的長生宮內,她淡淡揚笑,第一次,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


    好痛……她好想念鳳仙……她需要一個人摸摸她的頭,告訴她,不要緊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可這長生宮卻和首輔府一樣的冰冷,盡管她不再是丫鬟,盡管她的身旁有數十位的宮女為伴,可是,她己經不知道怎麽相信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人攀談。


    終究,她還是獨自一人。


    從此之後,晏若水成了個安靜的皇後,就算巳慎思來到長生宮,她也不再如以往那般熱切期盼,她靜得像一池冰凍的水,靜蟄在這華麗的宮殿中。


    直到得知自己懷有身孕,她臉上終於浮現淡淡笑意。


    她輕撫著肚皮,為了這新生命而歡欣不已。就算天底下沒有半個人需要她,但這孩子總會需要她的,對不對?


    終於,她可以擁有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她都會好生疼惜。


    她滿懷希望地等待肚子裏的孩子出世,再苦的安胎藥她也能一口飲下,隻要是對孩子好的,她什麽都願意做。


    然而,事與願違,她產下了死胎。


    “怎麽可能?”產後,她虛弱問著禦醫。


    “那孩子明明就在我肚子裏,偶爾會踢著我,怎麽可能會是死胎?!”


    “回娘娘的話,這……恐怕是因為你喝下催胎藥。”禦醫誠惶誠恐地跪下。


    她膛圓水漾美目。


    “什麽意思?”


    “下官切脈發現娘娘誤飲了催胎藥,而且此藥凶猛,恐怕從此以後娘娘再也不能生育了。”說到最後,禦醫己經跪伏在地。


    霎時,陣陣雷響炸在她的耳邊。


    她不能生育了……她不在乎孩子能為她帶來什麽富貴榮華,要的隻是一個可以陪伴自己的孩子,為何連這麽簡單的夢想也不肯成全她?!


    “給本宮查!本宮要知道為何安胎藥會變成催胎藥!”她聲嘶力竭地吼著。


    以往,她總是安靜不出聲,因為她隻想在這裏安靜地過完這一世,然而有人膽敢殺害她的孩子,她又何必心存一絲良善!


    盡管巳慎思一登基就宣布禁止後宮再有私下處決的情形,不管皇族還是宮人犯罪名位各由不同官人處置,但那時他禦駕親征,朝堂由晏灼寧掌權,晏若水更是後宮之首,不梢幾天便查出被柳淑妃給收買的禦醫,當場斬立決,也活活將柳淑妃杖責至死。


    她沒有一絲憐憫,滿心的仇恨無法捎除。


    她恨,她無心爭寵,為何連她的孩子都不放過,恨皇上無心於朝廷,每逢戰事便禦駕親征,更恨自己無法保護孩子。


    “娘娘,依臣所見,那楚嬤嬤無故沒了蹤影,這事肯定也與她脫離不了幹係,得將她一並查辦才成。”


    事後,她父親特地踏進長生宮,要她斬草除根,以防她杖責了皇上最疼寵的柳淑妃,會害得自己失寵。


    “查呀。”晏若水冷若冰霜道。


    查了又如何?能還她一個孩子嗎?


    “還有柳淑妃那孩子,娘娘何不幹脆領於膝下,如此一來,才能穩住娘娘在後宮的地位。”


    她撇唇冷笑著。


    說到底,父親為的還是自己的地位……無所謂了,她既然逃不出,那就隨便吧。


    當晚,女官將柳淑妃之子帶進長生宮。


    她瞧也不瞧那孩子一眼,打發給奶娘照顧,但夜裏卻一直聽到那孩子的啼哭聲,惹得她心煩意亂,終究忍不住要人將孩子帶到跟前。


    “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冷聲問。


    “回娘娘的話,殿下也不知怎麽了,就是不肯喝奶。”女官愁著臉道。


    晏若水冷冷地瞪著她懷裏的孩子。


    “抱過來。”


    “是。”


    她將孩子抱進懷裏,隻覺他五官生得極俊,小嘴不斷地張閨,然後他的小手突然抓住她指頭,那一瞬問,像有道電流竄進心坎裏,她忍不住地看著他。


    “娘娘,禦醫說殿下未足月出世,得好生調理身子才成,可殿下卻不肯喝奶,一連換了三個奶娘都是如此,奴婢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晏若水付了下,道:“抱著他。”


    “娘娘?”女官不解地抱過孩子,正以為皇後心冷至此,不願好生照料九皇子時,卻見她輕解衣衫。


    “過來。”晏若水淡聲命令。


    女官趕緊將孩子遞給她。


    像是聞到奶香昧,餓得發慌的九皇子一含住乳尖,便用足力氣吸吮著。


    “痛。”晏若水微皺著眉。


    見狀,女官笑逐顏開。


    “娘娘,殿下肯喝奶了。”


    晏若水瞧他狼吞虎咽,心裏油生出一股暖意,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情感,但卻又像本來就存在她心田之中。


    待喝足奶,孩子便滿意地眯起眼,偎在她懷裏昏昏欲睡。


    晏若水直瞅著他。盡管他不是她的孩子,但他是無辜的,一切皆與他無關,她又如何忍心將後宮鬥爭的仇恨算在他頭上?


    “娘娘,殿下還未起名呢,娘娘要不要替他起個名?”


    她垂睫付了下,淡聲道:“九蓮。”四星九蓮,天子之尊,想保護這個孩子,就是讓他登上帝位,如此一未,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他。


    她失去一個孩子,而這孩子就當是老天彌補她的,她會好好地疼他、愛他,把他當成親生兒子。


    當晚,九蓮就睡在她房裏,有他相伴,她睡了一場安穩的覺。


    但他並非每夜都乖乖入睡,有時一折騰起來,哭啼不休。


    她總把他抱在懷裏,輕柔地哄著。


    “乖……九蓮乖,娘的心肝寶貝,不哭喔,優愁給娘,難過給娘,淚水都給娘,你不哭……”


    說來也奇怪,當她這麽哄著,他仿佛聽得懂,還真乖乖地閉上嘴,再經她一逗弄,便笑咧還未長牙的嘴,惹得她也染上笑。


    她總是將他帶在身邊,聽他牙牙學語時喊出的第一句話是娘,她牽著他一步步地學走路,每走一步便笑嗬嗬地撲進她的懷裏,他讓她嚐到了身為人母的喜悅。


    她是疼他的,打從心底愛著這個孩子。


    然而,每逢九蓮的生辰,她的心緒總是不穩,隻因他的生辰便是她孩子的忌日,會教她想起那可憐的孩子。


    故而,她從不肯替他慶生。


    等九蓮三歲時,皇上班師回朝,她向他請求,編派武太監貼身保護,為的就是要確保九蓮可以安全無虞地長大。


    皇上監於柳淑妃一事便允了她的請求,適逢九蓮的生辰,皇上頭一次替他慶祝,就見他討喜地一句句喊著父皇,讓皇上開心不已,將他抱進懷裏哄著,那一幕讓孔貴妃不滿至極,也讓她感覺她心裏有股一再壓抑的怒火就快要爆發。


    回到長生宮時,九蓮早己倦極入睡。


    她坐在床邊看著他,他的睡顏非常可愛又惹人憐愛,但不知怎地,她卻突然覺得這張臉極為可憎。


    如果當初死的是他,那麽她的兒子現在該是由她陪著一道慶賀生辰,然而他的母妃卻害死她的兒子……她知道,這些仇恨與他無關,她真的知道,可是——


    “娘娘!你在做什麽?!”入殿欲服侍她寬衣的蘇璘急聲阻止。


    她驀地回神,這才驚覺自己竟雙手掐住九蓮的頸項,而他早己情醒,嚇得膛圓眼,坑都不敢吭上一聲。


    她趕忙放開手,瞪著他己印上她指印的頸項看,而他開始放聲大哭。


    “娘娘……”蘇璘走向前,小心謹慎地看著晏若水。


    “把他抱走。”她急忙起身。


    天啊,她在幹什麽?她瘋了嗎?她竟然想殺了他……


    “娘娘?”


    “把他抱走!”再讓他待在身邊,誰知道何時她會抿滅人性殺了他。


    她怎能如此?他是無辜的!


    在她的命令下,蘇璘將九蓮抱到偏殿照料。


    慢慢的,九蓮長大了,她看得出他羨慕著孔貴妃和巳太一的母子相處,想從她身上得到幾許母愛,她也想給,可深植在心的仇恨纏住她的手腳,就算想,她也給不了,隻能疏離著他。


    直到他十二歲生辰前,她失手拿著燭台碩傷了他,她才確認自己的心生病了,為了保護他,她隻能將他遷居到福緣殿,讓宮女們照料。


    此後,她更不願見他,唯有宮中慶典時,才會與他碰頭,而他也逐漸成長,盡管臉上抹滿笑意,她卻看得出這孩子變了,他己經知道她是他的殺母仇人,恨著她,也不再向她討取絲毫親情,一如當年的她不願向父親渴求溫情。


    他的心和她一般,病了。


    可她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她能做的,唯有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他,讓他在宮中不受半點傷害。


    直到東甲回報,她才得知,原來向皇上告假離宮的他人跑去映春城,甚至阻止東甲等人殺害楚嬤嬤。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應該比她還清楚事情的嚴重性,然而他依舊決定放楚嬤嬤走。


    後來他終於回宮,並特地到長生宮見她。


    她直睇著他,突覺這孩子不一樣了,看著她的目光不再有恨,更沒有任何算計,他突然掀袍,雙膝跪下。


    “母後,求你幫我。”


    她怔仲地看著他。這從來不曾求過她的孩子,竟如此卑微地請求她的幫助,更教她不敢相信的是,她在他的眸底瞧見渴望的親情,他竟在向她討取一份愛……她以為這孩子是恨她的。


    傻孩子,何須求她,隻要是他所願,她必當傾力相助的。


    “所以,這全都是你的功勞。”說完長長往事,晏若水籲了口氣,看向梁歌雅。


    “如果不是你,那孩子斷然不會接受我這個母後。”


    而梁歌雅早己淚流滿麵。


    她以為母後的情冷性情是天生的,可想來她也真傻,這天下怎會有人天生冷情,若非環境造成,怎會有人無感自己的情緒。


    “你哭什麽?”垂睫瞅著她,晏若水抹去她頰邊的淚。


    “沒什麽好哭的,我己經萬分感謝老天,讓我和九蓮得以相認,如今你又添了皇孫給我……這己足夠。”


    “母後……”她以為自己是棋子,可沒想到母後的處境卻比她還要艱難。


    “我早己不渴望愛,如今有你和九蓮、小雅蓮便己足夠,我這一生沒有缺憾了。”


    “如此說來,朕可真是負了你。”


    門突然打開,晏若水才驚覺巳慎思和巳九蓮就在門外,她神色難得微慌道:“太上皇和皇上怎會在外頭?”


    “本來要進來,可聽你說起過往,朕父子便在外頭聽著。”巳慎思緩步走進。


    “不過隨口說說,太上皇可別擱在心上。”說著,她將孫子擱在床畔,讓媳婦可以騰出手抱住,隨即起身。


    但一起身,許是久坐腳麻,她踉蹌了下。


    霎時,有四隻手將她扶住,她抬眼望去,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曾經傾心又將她傷至心死的夫君。


    “母後,小心。”巳九蓮抓著她的手,滿臉擔優,魅眸微微泛紅。


    “不礙事。”她淡淡揚笑,拉開他的手,卻發現還有另一雙手環抱住自己,如此親密,教她極不習慣。


    “走吧,朕扶你到偏殿坐著。”巳慎思不容置詠的扶著她。


    “別擾著小倆口說體己話。”


    她雖然感覺不自在,但還是由著他。


    兩人來到偏殿,早有宮人在茶幾上布上熱茶和一盅熱食。


    “你可知朕為何要冊封你為後?”才剛扶她在錦榻上坐下,巳慎思便發問了。


    “不就是要製衡孔家。”


    “不,朕是那時在首輔府上,看見你穿了一雙破鞋才對你留了意,朕忍不住想你這假扮丫鬟也未免太用心,就連鞋都如此講究……朕推想你在首輔府過得不好,怕你進宮又被人欺,才冊封你為後。”


    晏若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朕還知道你是故意要把酒灑在朕身上。”巳慎思低笑,手擱上隔在兩人麵前的茶幾。


    “是嗎?”她淡笑。


    她那拙劣的手法,他就算識破,她也不覺得奇怪,教她震驚的是,他竟是為了保護她才立她為後。這話就算是謊話,也讓人開心。


    巳慎思掀開熱食的盅蓋,飄出淡淡甜味。


    “朕一直以為你對朕沒有半絲情意,後來有一天你的女官送來這甜粥,朕才知道你是對朕有情,可待聯想待你更好時,你卻冰冷得讓朕不想待在宮中。”如今想來,才知道是陰錯陽差。


    他沒想到,她竟會聽到他和國舅的談話。


    晏若水怔怔望著他手中的甜粥,懷疑自己是在作夢。


    “嚐嚐朕的手藝是不是如你那般好。”巳慎思拿起玉調羹,舀了口吹涼,不容抗拒地喂著她。


    “好吃嗎?”


    她未語淚先流。


    “若水,朕虧待你了。”他緊握著她的手。


    他是天生武將,厭惡朝堂上的紛擾,甚至無心打理,才會將禍事延至下一代。


    晏若水搖了搖頭。


    “太上皇未曾虧待過若水,若水一生孤寂,原以為會如此到老,然而如今得知太上皇的情,還有九蓮、歌雅為伴……這一生己經足夠。”


    原來是她把心封閉得太緊,太怕受傷,未曾查明便遷自下定論,才會讓彼此越離越遠。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終究一無所有,豈料原來她早己擁有一切,隻是不曾發覺。


    “不夠,朕還在想,改日帶你到映春城,讓你看看那裏的風光,咱們一道踏雪,再也不管這宮中瑣事。”


    “好,太上皇在哪,若水便在哪。”


    “就這麽說定了。”


    “嗯。”她輕聲應著。


    許久以來己慎思這才又一次瞧見她唇下的小小梨禍,那般惹人憐愛的甜美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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