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馬上就要離開他們了。對於與這兩個男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種種孽緣,到了今日今時,也終於可以徹底斬斷了。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好怨恨的呢?他終於要離開了,真正地、沒有一絲牽掛地離開了。而這裏的一切,馬上就要成為他記憶中的虛無了。再多的愛恨情仇,對他來說再也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了。莫離忽然釋然了。因為眼睛看不見,莫離便抬起了一隻手輕喚了一聲。“韓子緒……”手掌即刻被一股熟悉的溫暖包裹起來。“離兒,離兒,我在這兒……”那個記憶中向來冷靜堅強的男人再也不複存在,那低沉的聲線在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在極力壓抑著早已變了調子的哭腔。莫離的手背上,落下點點溫熱的水滴。韓子緒,你是哭了嗎?原來,就是高傲自私如你,也會有為別人落淚的一天啊!忽然憶起在許久之前,當自己知道被所愛之人下了那名為醍醐絲的毒時,那種被背叛的傷痛至今還在心中蜿蜒不去。如今,自己終於可以得到解脫了。“離兒,你別走……”“你留下來,我一定不再纏著你,一定……”“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感覺韓子緒的臉貼上了自己的手心,那臉上潤濕的淚痕,莫離是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咳咳……”“醜奴……我隻想和你說……”“離兒你說,我聽著,我聽著!”韓子緒急道。莫離淡然地笑笑。“其實,你當時沒必要給我下那醍醐絲……”“隻要你如實相告……我那水晶吊墜,雖是父母遺物……我也會送給你的……”聽言,韓子緒本已繃到了極點的神智徹底崩潰。隻見他哭哭笑笑,語無倫次,便真如人發了瘋一般。想到自己因自幼受那狠毒女人的教導,早就不會相信這個充斥著利益紛爭的世界裏會有人能無條件地真心真意對你好。每個人,隻不過是在利用與被利用之間不斷地轉換著角色而已。所以即使當初的醜奴是這樣被莫離真心地對待著,但早已經習慣了懷疑人性的他,又如何能完全相信那片真心?於是在見到那龍晶之後,他的思考方式便就不再單純。他開始站在高位之上,以一個武林白道魁首慣有的價值觀來度量他人,乃至他最後利用了莫離的真心,換來了日後的尊崇之位。想到自己曾將莫離那顆熾熱的心碾了個粉碎,又狠狠地砸在地上。所以今時今日,那顆早已破碎的心,是任他再如何努力也拚湊不回來了嗎?“離兒,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對著你還心生算計。”“是我親手把你推開的。”“我活該……”“哈哈哈,這是我的報應,我的報應啊!!!”莫離的身子越發透明起來,他也感覺得到自己能說話的時間不多了,便也向文煞伸出了手。本來就被眼前的驚人一幕弄得神智發昏的文煞,萬萬想不到在自己這般對待莫離之後,他還願意同他說話。文煞心急如焚地撲上前去,緊緊握住了莫離的另一隻手。感覺到莫離的身體越發冰涼起來,文煞雖心如刀割,卻一時之間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阿忘……”莫離說話了。“阿忘,莫莫不怪你,你是個乖孩子……”捏了捏文煞的手,莫離慘然道:“隻是以後,莫莫都沒有機會陪你過生日了……你原諒莫莫,好嗎?”聽著莫離說的莫名其妙的話語,文煞頓時發狂起來。“莫離,你在說什麽胡話,什麽阿忘?”“我是文煞!我是文煞啊!!”“你要對我說什麽?你說啊!”“阿忘是誰!那該死的人到底是誰!!”莫離不再說話,隻是身影變得更為模糊,模糊到那實體的觸覺已經消隱而去,那黑白二人已經握不住莫離的手了。韓子緒眼看著莫離就快要消失在眼前,胸口氣血翻騰,經脈脆斷,猛然噴出數口鮮血。韓子緒望著幾欲發狂的文煞,悲慟地道出了真相。“文煞,你之前受傷,曾被莫離搭救過。”“那個時候,你的名字,就叫阿忘……”文煞忽然後退數步,怒吼道:“不,不會的!!”“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情?”“為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文煞話音剛落,頭卻忽然痛得像要炸裂開來。“阿忘……”“阿忘……阿忘……”耳邊仿佛響起那道溫柔的聲音。“阿忘,你知道嗎?每個生命都是可貴的,所以你要學會仁慈。”“阿忘,就算是不喜歡的蔬菜也是要吃的,這樣對身體才好,知道嗎?”“阿忘,去後山玩的時候要小心,千萬別跌到陷阱裏去了。”“阿忘,這道菜好吃嗎?”“阿忘……”“啊啊啊啊啊!!!!!!!!!”文煞抱住腦袋,痛苦地翻滾在地上。記憶猛然間如潮水般湧入,過大的信息量頓時填充了他所有的空間,遠遠地超出了可以承受的範圍。眼前浮現出一幕幕過往的畫麵。那破舊的小客棧中,他的莫莫點著被削細的蠟燭,在簡陋的生日蛋糕前,為自己唱著那首腔調奇怪的生日歌。莫莫說,每個小孩子在生日的時候都可以許下一個願望,那個願望一定可以實現。那時的自己,白癡得可以。沒有蓋世神功,沒有滔天權勢。那時的自己,隻會那樣幼稚地笑著,但卻笑得如此地幸福。他還記得自己許下的那個願望——是要和他的莫莫,永遠在一起。那芳草繽紛的藥穀中,傻傻的自己纏著要和莫莫“玩兒”,想起在床上兩人肢體交纏的一幕,自己曾如此瘋狂地占有過他心愛的莫莫。而那個時候,莫莫是那麽愛他。愛到以至於為了護著他,獨自用瘦弱的身軀抵擋住前來取他性命的韓子緒。記憶中,莫莫的聲音、莫莫的笑容、莫莫的體溫……莫莫的一切一切,是如此真實,如此清晰。但是為什麽,為什麽在他恢複記憶之後,偏偏要將這段如此美好的記憶忘卻?!為什麽?!想到自己在恢複記憶的日子裏,曾經如此禽獸不如地折磨這他以往視若珍寶的莫離。他甚至愚蠢地認為,莫離就是韓子緒的相好,無端讓他受了如此多的委屈。想到自己在映月湖的溫泉瘋狂纏綿的那夜,他竟然對莫離說出了那句“那些過去,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這種狗屁倒灶的話來!文煞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衝到莫離身邊,跪在那床榻前,撕心裂肺地吼道:“莫莫,我想起來了,你別走,你別走……”“我求求你,阿忘求求你……”“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我……”“我答應你,再也不欺負你了,好嗎?”“之前都是我的錯,你怎麽罰我都可以!!”“隻要你回來,隻要你回來好嗎?”字字泣血。猶如那倒母獸屍體身旁的小獸,正如此傷心欲絕地哭泣著。但此時此刻的醒悟,似乎來得太晚了。因為莫離在說完剛才的話之後,就已經閉上了雙眼。靈魂再度與身體分離。莫離在黑暗中,再次看到了那扇連接著兩個時空的門。其實文煞剛才所說的話,他已經聽見了。他知道文煞想起來了——那段曾經的,隻屬於阿忘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