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被罷免了太傅頭銜等特降罪……還不知道陛下會怎麽懲治他?


    思及此,顧芳華丟下藥秤,撒腿往程府跑——


    一路跑向程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突然擔心起那家夥。明明他平日對她也不怎麽好,看他倒楣自己該幸災樂禍才是,怎麽會擔心陛下一怒之下斬了他的腦袋?興許是因為杜竿竿的事情是因她所累才牽扯上他,她心中覺得愧疚吧?是的是的,一定是因為這樣。


    一口氣趕到程芷嵐家門前,她停下腳步,氣喘籲籲地看著周圍動靜——還好,街道和以往一樣,沒有看到守衛森嚴的士兵,也就是說陛下雖然震怒,卻沒有打他入大牢問罪的意思。


    但這家夥平日驕傲慣了,下麵的官員多有登門拍馬屁、送禮物的,如今門可羅雀,人人當他是瘟疫,要繞著他走,這時候他說不定正躲在家裏哭呢。


    她舉目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一家鋪子開著門,就跑過去問道:「掌櫃的,蟹黃小籠包還有嗎?」


    見是她,那掌櫃的笑道:「還有兩籠,顧姑娘,你可好久沒來我這吃包子了,我還當是我家做的不好吃呢。」


    顧芳華一陣汗顏,心想程芷嵐封自己是京城吃貨之首,看樣子這封號還沒出門就要傳千裏了,她來這家店不過吃了兩回,居然就被老板記住了。


    她嘿嘿一笑,「掌櫃的,把那兩籠都給我吧。」


    提著熱呼呼的包子,顧芳華敲了敲程家大門。


    門房看到她先是怔了怔,但己經認得她了,「顧太醫,您有事?」


    「你們家太傅大人在嗎?」顧芳華問道。


    門房麵色尷尬,顯然程芷嵐被罷官的捎息連下人都知道了,他小聲說道:「我們家主子己經不是太傅了。」


    「人在就行。」她推開那人,提著包子就往裏麵走。


    門房連忙追上來,好心提醒,「顧太醫,我們主子現在是戴罪之身,您是不是先回避一下?況且主子說了,最近幾日他不見客。」


    顧芳華故意大聲笑,「他還以為會有人來?別作夢了,誰不知道這裏是是非之地,躲還躲不及呢!」


    程芷嵐在書房中看書,對於她突然出現在自己家裏也有一瞬間的不解訝異。他將書本卷握在手中,仔細聽外麵動靜。


    不一會,書房門被推開,他家下人略感抱歉的說:「主子,顧太醫一定要來看望您……」


    「看望?是來看笑話的吧?」程芷嵐自嘲地說了一句,揮揮手,示意下人退下,然後挑著眼問道:「顧太醫怎麽有空來我這裏?若是再求我辦事,隻怕我現在是力不從心了。」


    「沒有,聽說程太傅心情不好,特來問候一聲。對了,我還沒吃早飯呢,在你這裏吃幾個包子,你應該不會說不行吧?」顧芳華將他桌上的書本掃開,把包子往他桌上一放,「你們家門口的這家蟹黃小籠包可是我的最愛,要不是為了買它,我也難得來你這。」


    「吃貨就是吃貨。」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赤手抓起包子就往嘴裏放的她,「你來我這裏的目的該不會就是為了吃包子給我看吧?」


    她一邊咀嚼,一邊含含糊糊地說:「聽說你倒了黴,我怕你想不開,所以未勸你一句官場本就險惡,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如今是引火焚身了,早點給自己想清楚退路,不要以為以皮相侍君就能一輩子安穩。」


    程芷嵐哼道:「引火焚身?那要看這火是誰給我點的?你就不怕我把你供出來?」


    差點噎到,顧芳華猛地拍了胸口兩下,嗬嗬乾笑,「程太傅不是這麽狠心絕情的人吧?哦,不對,這事兒和我沒有一點關係啊,你要救杜家小姐,是你自己的主意,我又沒有指使你。」


    「可杜小姐的事情總是你給我攬的吧?」


    「我隻是一時好心……不對不對,這事兒和我也沒關係,我才不承認。」她拚命搖頭,打定就算陛下追查下來,她也死不承認。


    他冷笑道:「你以為不承認就行了?有我作證,有杜家小姐指認,這串通罪臣之女的罪名你是肯定跑不了的,乖乖等著陛下問責你們顧家吧!」


    再顧不得吃,她抽膩膩的手一拍桌案,瞪著他,「你這個人還有沒有點良心?我要不是聽說你出了事,也不會一大早給你送包子來!別拿陛下威脅我!有本事你把杜竿竿交出來啊!你要裝英雄救美女,還要拉我陪葬,算什麽英雄?」


    他用手指尖拉開包包子的油紙,「怎麽?這包子是給我買的?那你一個勁兒的吃,完全沒有誠意啊。」


    「哼,知道你不會領我的情,我要誠意幹什麽?」一番好心又滿腹牽掛地跑過未,沒想到他竟這麽冷言冷語的威脅自己,顧芳華也不由得生了氣,一開始是她拜托他幫忙不錯,但也隻是讓他遞個話,沒讓他介入這麽深,他自己不也表示不會管閑事的嗎?


    看她氣呼呼的坐在一邊,程芷嵐捏起包子咬了一口,「嗯,昧道還好,隻是有些涼了,下次讓店家連籠屜一起端進來。」


    「下次?你自己吩咐人去買吧,還要我伺候你?」哼,又不是太傅大人了,還不知後麵會不會問罪入獄,這個人怎麽還端著臭架子?看著他好一會,她忍不住問:「你幹麽要幫杜小姐?」


    像是對這包子很滿意,他吃了一個又拿起第二個,慢條斯理地說:「不是某人愁眉苦臉地說自己見死不救、枉為醫者嗎?怎麽我成全了你救死扶傷之心,你倒來追問我理由?」


    她怔住,「你救她和我有關?」


    他朝她笑得無辜,「不就是你把我拉進來的,怎麽可能和你沒關?」


    顧芳華的思緒飛快地轉著,總覺得他話裏另有深意。程芷嵐是因為她而摻和進杜竿竿的家事沒錯,但是幫人幫到頂下包庇罪犯之名就太不顧身家性命了,如今還丟了太傅官職,更是得不償失,然而這一切竟然說和她有關,更是難解。在她心中,程芷嵐是那種她摔了一跤都會拍手叫好的人。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忽地笑道:「你是不是終於發現到杜小姐長得好看,才決定要英雄救美人的?沒關係,我不介意你打著我的旗號去救人,但是罪名別想栽贓在我身上。」


    「你過來。」他對她勾勾手指。


    她不解其意地又靠近桌邊一些,低下頭問:「幹什麽?你想告訴我杜家小姐藏在哪兒了?這件事就不用說了,我也不想知道,免得……」


    忽然他一手按住她的脖頸,幽黑眸子探探地盯著她,「你看情楚我,能想起什麽來?」


    那黑棒棒的眸子似是深邃夜空,寧靜而幽冷,看得顧芳華心裏一震,而脖頸上微微施壓的力度更讓她有股緊張壓迫之感,她掙紮了一下,嘀咕道:「能想起什麽來?難道你欠我錢?」


    程芷嵐的聲音更低,「一點都想不起來嗎?」


    她覺得他的語氣和表情都有些不對勁,然而努力凝眉想很久,還是想不出自己該想起什麽。


    「程芷嵐,我也沒欠你錢啊。」她用力撥開他的手,「你竟然用拿了包子、油膩膩的手就亂摸一氣,我這衣服也是新做的呢。」


    「亂摸一氣?」他哼哼兩聲,「這話真引人遐想,你是在暗示我什麽嗎?」


    「程芷嵐!」顧芳華漲紅了瞼,一手指著他的眉心,「我真是把你當還有一絲仁善之心的好人才來看望你!你怎麽從頭到尾都沒句好話?」


    冷冷看著她,程芷嵐一字一頓的說:「因為我——特別討厭你。」


    胸口似被人狠狠砸了一下,有說不出的難過。雖然明知道他不喜歡自己,但是被人這樣明明白白的當麵說討厭,還是很受傷。


    她垂下眼瞼,靜默了片刻,又對他微微一笑,「好吧,雖然你討厭我,但還是感謝你救了杜小姐,害你被牽累,我心裏也覺得過意不去,可是你知道我們太醫院沒什麽本事,幫不到你,隻能請你吃幾個包子。如果陛下真的要追查下來,你供出我好了,我來承擔責任就是。」


    少見的,她淡淡微笑,沒有再和他鬥嘴,也沒有和他發脾氣,隻是真誠道謝。


    看著她的笑容,程芷嵐的神情卻越發緊繃。他不是真要傷她,隻是總教她氣得失控……忽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握在掌心,揮然不覺己接得她指骨生疼。


    顧芳華皺緊眉,覺得今天的他特別奇怪,剛想詢問卻聽他沉聲開口。


    「如果陛下這一次真的不肯原諒我……一定要治我的罪……」


    他的話一出口,就說得顧芳華心情沉重。從沒見他這麽正經八百、嚴肅冷峻的模樣,仿佛那天大的旨意己經領下,於是她怔怔聽著,不敢打斷。


    「如果陛下抬了我死罪,那我在這裏也沒有什麽親人,我就把我的後事托付給你……」他的聲音像是潺潺流過的河,動聽卻沉鬱。


    不知怎地,顧芳華鼻子一酸,幾乎要流下淚來,連忙勸道:「不會的不會的!陛下一直很寵信你,不會抬你死罪的!」


    聞言,他依舊凝重地說道:「我希望死後不要埋在這,這不是我家的祖墳,我一個人孤零零葬在這裏實在太過淒涼,每年清明也不會有人為我灑酒祭莫。」


    這番話聽得她的心都開始疼了,她抽了一下鼻子,柔聲說:「你不要多想,怎麽可能會到那麽決絕的地步……」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願不願意幫我?將我燒了,化成灰裝在骨灰壇中,選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也別離京城太遠……」他依舊自顧自的說著,神情悵然,「最好麵前能有一條河,那河是向東的,因為我娘的家鄉就在東邊,她是商均人,千裏迢迢嫁到華嵐來,我畢生沒有回去過商均,死後能夠望一望家鄉的土地也好。」


    「不要說了。」顧芳華被他說得真的掉下眼淚來,一隻手被他拉著也不敢抽回,另一隻手則拚命擦掉眼角的淚,「程芷嵐,人家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也不是什麽好人,會長命百歲的。」


    「原來在你心中……我真的是這麽壞的一個人。」他的嘴角凝出一絲苦笑,「我就知道,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對你有多好。」


    「不是啦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其實你也是個好人,隻是外表老裝得像壞人。」


    「真的?」他的雙眸一亮,「你真的覺得我是好人?」


    「……是,你看你雖然教了太子那些不學無術的事情,但是太子很高興,畢竟,他在宮中百般受製,那麽寂寞,隻有你這個太傅才能讓他真正開心起來,你不學那些老學究,而是真正為太子著想,當然是好人,還有杜竿竿這件事,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觀,卻偏要一力相救,如果不是至情至性的大好人,怎麽可能如此舍己為人?」看他心情這麽低落,於是她絞盡腦汁地誇獎他,指望他能高興一些。


    程芷嵐握著她的那隻手似乎顫抖了一下,白哲臉煩竟然泛起一抹紅暈,「那……若是我死了,你會為我傷心嗎?」


    「都說了你不會死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你會傷心嗎?」他悶悶的問。


    他執著於這個話題,逼得她不得不認真想,「那個……我肯定會很傷心,以後也沒有誰和我鬥嘴……」真糟糕,自己太不會說好聽話了,這個時候應該說她會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之類的才對吧?


    可是,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她又不是他的什麽人,輪得到她為他傷心嗎?


    程芷嵐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將她的手掌貼到自己的胸口上,緩緩逼近她的臉,「芳華,也許你現在還不懂我對你的這顆真心,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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