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金嬤嬤有些殺風景地清了下嗓子。「孫少爺和孫少奶奶也該出發了,可不能太晚到,讓長輩們久候。」


    聽到這番話,婉瑛不禁深吸了口氣,抱持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心態,跟隨著秦鳳戈踏出將軍府大門,她先等奶娘抱著硯哥兒坐進軟轎內,囑咐硯哥兒要乖乖地坐好,才走向另一頂。


    身為武將的秦鳳戈依舊是騎著馬在前麵領路,護著身後的兩頂軟轎,兩旁還有奴仆伺候,一行人便前往秦府。


    婉瑛坐在轎內,心想若是每次出門都要這麽大的陣仗,是不是以後連要踏出大門一步,都不能隨心所欲了,這倒是之前沒想到的事。


    因為兩座府第距離不算太遠,她轎子都還沒坐熱,就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秦府早已敞開正門,等著秦鳳戈帶著續弦和嫡子來到。


    站在正門外頭,婉瑛神情透著一絲忐忑,直到耳畔傳來男人的低聲安撫,才讓她露出笑靨。


    「有我在。」他小聲地說。


    「我知道。」她是有靠山的,可不是孤軍奮戰。


    秦鳳戈眼底漾著淺淺的笑意,這才攜著妻兒踏上門前的石階,又在秦府管事和仆傭一路伺候下,走進內廳。


    「孫兒給祖母請安……」他率先跟坐在主座上的老太君拱手揖禮,然後是分坐兩旁的其他長輩。


    而婉瑛也跟著一一見禮,在金嬤嬤的訓練之下,動作毫不含糊,令人挑不出毛病來,直到請過安,才回頭朝被奶娘牽著的孩子招手。


    「硯哥兒,過來給曾奶奶磕頭請安。」她說。


    就快兩歲的硯哥兒照著娘在家裏教的,在老太君麵前跪下磕頭,也是頭一次開口喚她。「曾、奶、奶……」雖然還有些生硬,不過咬字清楚。


    老太君不禁又驚又喜。「硯哥兒會喊我曾奶奶了。」


    「硯哥兒已經會叫人了……」


    「確實是長大了……」


    身旁的長輩們不禁開心地誇讚。


    「快起來!到曾奶奶這兒來!」老太君伸手招他過去。


    硯哥兒走到她跟前,馬上就被摟進了懷中。


    「我的硯哥兒真的長大了,你娘要是能親眼看到,該有多高興……」她抱著寶貝曾孫子又笑又歎。


    「娘!」他回頭指著身後的婉瑛,意思像是在說娘有看到了。


    「曾奶奶說的是生你的那個親娘,」老太君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的,當著婉瑛的麵,特地提起過世的孫媳婦兒。「硯哥兒可別忘了她。」


    如果她是想給婉瑛難堪的話,那可就用錯方法了,因為硯哥兒的親娘本來就另有其人,並不是自己,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何況婉瑛並沒想那麽多,反而認為老太君沒有說錯,繼母和繼子的感情再好,也不希望硯哥兒忘記自己的生母。


    秦鳳戈自然猜到祖母這麽說的用意,適時解圍。「這一點請祖母放心,每天早上,婉兒都會帶著硯哥兒去跟他的生母上香,硯哥兒不會忘的。」


    「是這樣嗎?那就好。」老太君終於把正眼調到婉瑛身上。「你才剛嫁進門就當了現成的娘,沒生過孩子的女人,可不知當娘的辛苦,硯哥兒還這麽小就失去親娘,我每次想起心就疼得緊,原想把他帶在身邊照料,他爹又不肯答應,如今就隻能寄望你了。」


    婉瑛躬身回了一句。「孫媳婦兒一定會盡好自己的本分,好好教養硯哥兒長大成人的。」


    「要是不懂得怎麽教養孩子,就要多問別人,可不要自作主張了。」老太君這話的警告意味很濃。


    老太君擔心寶貝曾孫被後母虐待,也是很正常的反應,婉瑛回了一聲「是」,心想隻要憑良心做事,早晚可以證明給大家看。


    這時,府裏的管事過來,跟老太君稟明可以入席了。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齊了,就先吃飯吧。」老太君率先起身,在婢女的攙扶下踏出內廳,往另一處廳堂走。


    其他晚輩、小輩自然全都跟在她的後頭,大家一麵走、一麵聊,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全部加起來,也讓婉瑛見識到秦府的主子們究竟有多少位,光要記住他們的臉孔就有些傷腦筋了。


    「……老太君方才說的那些,別擱在心上。」金嬤嬤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還有些多事的安慰她。


    婉瑛不由得怔愕。「什麽別擱在心上?」


    「……沒什麽。」老太君那番話背後的用意,無非就是要她掂掂斤兩,別以為真是硯哥兒的娘,自己可還沒有承認,不過見孫少奶奶根本就不明白,讓金嬤嬤眼底不禁閃過一絲笑意,心想她還真沒半點心眼,該說好還是不好呢?既然這樣,也不便去點破,就當作什麽也沒發生。


    眾人來到另一處麵向湖泊的廳堂內,屋裏已經擺了三桌大的、一桌小的,秦鳳戈和秦鳳疆是嫡孫,自然跟長輩們坐在主桌,另一桌是給庶出的兒孫們,第三桌則是給各房的幾位小姐,至於最小的那一桌高度又矮上許多,自然是給曾孫輩來坐,嫡庶分得一清二楚,也可以看出各自在家中的地位。


    身為孫媳婦的婉瑛和王氏,以及其他沒見過的幾位全都恭敬的站在主桌旁,先幫忙倒茶水,待奴才捧著食案過來,再由她們把擺在上麵的菜肴一一端上桌,而婢女們全去伺候其他主子了。


    當老太君挾了菜之後,晚輩們才開始動筷子。


    大家都在吃飯,婉瑛覺得無聊,就開始一個一個認人,其中幾張臉孔有印象,另外有好幾張則是初次見到。


    王氏悄悄地湊近。「大嫂,別東張西望的……」


    「喔,謝謝。」她趕緊收回視線,卻和另一名同樣站著伺候的少婦四目相接,對方年紀和王氏差不多,都是二十出頭,外型看來樸拙老實,已經先主動和婉瑛點頭微笑。


    婉瑛也馬上示意,悄聲問了王氏,這才知曉她就是白姨娘所生的庶子的正室,娘家姓郝,和自己是妯娌,而且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大嫂。」郝氏喚了她一聲,露出憨直的笑臉。


    她瞟了下對方的肚子,心想讓懷孕初期的準媽媽站著總是不太好,不是說前三個月是最危險的,因為胎兒還沒穩定,可是得有個理由脫身才行。「二弟妹,你現在身子不舒服。」


    郝氏不明就裏。「大嫂,我沒有不舒服。」


    「你懷孕了,不要站著,就說你不舒服,想回房歇息。」婉瑛心想這是善意的謊言,總比出了事好。


    「可是……」郝氏猶豫地看了下另一位妯娌,向來老實的她從沒說過謊,而且也沒生過病,實在裝不出來。


    一個小小身影突然跑向婉瑛。「娘!」


    「奶娘不是在喂你吃飯嗎?」婉瑛低頭看著硯哥兒。「快回去坐好,記得要多嚼幾次再吞下去。」


    硯哥兒見娘站在那兒,不能一起坐下來,便拉著她的手,要走到自己那一桌。「娘,來……」


    「娘不能過去!」婉瑛對他搖頭。「硯哥兒先回去把飯吃完……」


    他噘起小嘴,索性站在娘身邊,也不吃了。


    沒想到連賢哥兒也鼓起勇氣,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來到王氏身邊,不想見到自己的娘隻能站著看大家吃。


    秦鳳戈早就希望改掉這個不成文的規矩,隻是找不到時機開口,也就順勢提出自己的觀點。「祖母,規矩固然重要,但也不差這一、兩回,一家子團聚吃飯,就是要開開心心的。」


    既然兄長說話了,秦鳳恕終於可以發泄積壓在心中的不滿。


    「老太君要她們學習怎麽做個媳婦兒,將來才知曉如何當婆婆,這會兒都是自己人,真要那麽講究嗎?」想到在這座府裏,庶出的孫子連叫一聲「祖母」,還得看受不受寵,他一直很努力地在習武念書,希望能博一個功名,好好地揚眉吐氣一番,這樣還不夠嗎?秦鳳恕也不想這麽憤世嫉俗,可是想到連在家裏都得不到尊重,說話也沒有分量,祖母對他隻有責備,從來不曾誇獎過半句,脾氣自然不好了。


    「一個家沒有規矩,豈不大亂?」江氏自然站在婆婆那一邊。「我和你二嬸,還有鳳哥兒過世的娘,也都是這麽走過來的,這是為了她們好。」


    王氏焦急地看著夫婿。「相公,別再說了……」


    隻聽見「砰!」的一聲,秦鳳恕忍無可忍地站起來。「那麽二嫂懷了身孕,還要她站著伺候,難道就不怕有個閃失嗎?」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郝氏的肚子,讓她相當不好意思,接下來又瞪著不發一語的秦鳳鳴,像是在指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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