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出話題之後,莊三爺再接再厲,纏了辛少淳三個月,逼出一本足有一個指節厚的豔情小說,並且發出訊息:日後極樂的作品口在單月份小報刊出部分,一年將出四本書,搭配小報刊載時所沒有的香豔繪圖。


    這一舉措令民眾整理整期待一季,才在月初的出刊日湧進書肆,搶得熱騰騰的新書,歡天喜地又遮遮掩掩的帶回家中觀看。


    因這商務之故,莊大少也會往來於各級官員的家中,並有幸得以參觀書房,他總會不小心掃到書房主人藏得不夠隱密,或者看到一半、忘記收起來的豔情,在書房主人不自在的神色之中,莊大少鎮定如常,提也不提一句,待要告辭之時,才悠然的拿出一本還沒在市麵上流通、直接從印刷廠送來的極樂新書,若無其事的和著禮品一並送出。


    藉由不聲張的小秘書,莊家的生意越做越好了。


    莊三爺的確砸下了大成本,那大手筆的橫幅插圖上是頂尖的豔繪師細細勾勒出女子嫵媚而歡愉的神態。


    豐盈的胸部與纖柔的腰身是極樂每一本書必有的特色,膚白肌嫩,天真可人,他的作品仿佛在書寫時就有了一個真實的女子在細細描繪,用這樣香豔的敘述炫耀女子的美好。


    每一個男人都在偷偷揣想,這樣一個嬌嫩的女子是什麽人呢?


    後來就有流言傳出來了,時常出入三千閣的漢子們指著那插圖上妖嬈橫陳、神態嬌憨可愛的赤裸女體,說:“這是十二金釵裏的止翠兒啊!”


    本來這隻是耳語,但是一傳十、十傳百,這個男人間的小秘密到了後來就變成眾所周知的大事。


    詢問聲仿佛潮水,湧進了椿之書肆。


    每個人都想知道極樂筆下的女子,這個占據了極樂心房的女神,究竟是不是三千閣的蘭止翠?


    對此,辛少淳不發一語。


    身為椿之書肆的老板,理應出來助長聲勢以賣得更多的莊三爺,也異常的閉緊嘴巴,悶不吭聲。


    外界揣想不斷,為此,不僅買書的人大增,連三千閣的生意都更加興隆,點不起十二金釵的牌的漢子甚至集資,企圖推派一個人去見見那位於高嶺之上的神秘姑娘,是不是真如同書裏敘述的那樣嬌美?


    比起市井漢子,那些富商、高官想要進出三千閣是非常容易的事,至於能不能見到重重簾幕之後的蘭止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三千閣的規矩很硬,縱使是官位極高、身處權貴的男人,見到了三千閣閣主豔娘,也隻能默默的按捺下氣焰,乖乖的排隊等候。


    小官小商還不曉得區區一間青樓的主人有什麽好怕的,但是看到官位極高,甚至貴族出身的男人們見到三千閣閣主,那種震驚而屏息的沉默之後,也懂得要乖巧的閉嘴,吞下叫囂,閃到一田賽去蹲著等。


    這樣熱賣的書籍,既然砸下了大成本去印刷,價格自然也不會太過便宜,因此許多盜版的書商也看中了這股熱潮,在月初購得新書之後,就大量的翻印,然後以便宜的價格向買不起書,或者無意以太高的價錢購買新書的民眾兜售。


    買的既然是盜印的豔書,所費的成本又比椿之書肆低廉,自然顯得粗糙,尤其是豔繪插圖模糊不清,斑駁脫色,簡直令民眾暗自扼腕。


    由於極樂一年出四本書,平常隻能買盜版書籍的民眾總會存上許久的錢,然後一年買一本由椿之書肆所出、華美精致的豔書,偶爾還會發現極樂在書後隨機簽上的名字,那更是如獲至寶,連忙珍藏起來。


    這股由極樂為中心所形成的旋風,在三千閣也造成了效應。


    十二金釵也嚷著要看書,於是三千閣閣主隻得讓人在每逢新書發行時去購得幾本,然後每個人輪著看,由上到下全都看過一遍,這樣不管哪個姑娘,都能和來尋芳的恩客們閑聊幾句,有興趣的人甚至能和恩客討論其中的製作、情節,乃至故事的設定。


    身為傳聞中被當成作者心中的女神的蘭止翠,也對於這名為極樂的作者感到好奇。


    三千閣是頂級的青樓,十二金釵是眾多勾欄女子的最高目標,是立於高嶺之上的花朵,擁有自由與尊嚴,能夠隨自主心意選擇客人,並且決定是否與其發生關係。


    這樣尊貴的花朵,容貌自然不為尋常人所知。


    於是也沒有什麽人知道,極樂筆下所描寫的嬌美女子,確實像極了蘭止翠,卻又仿佛不是蘭止翠。


    她確實有豐盈的胸房,那高聳的弧度與深邃的性感,足以令男人溺死其中;而她有膚色確實白皙,那樣柔嫩的顏色嬌豔欲滴,每個男人都想在她身下留下自己的痕跡,以彰顯雄性的占有欲。


    她那不盈一握的纖腰往上是弧度驚人的胸房,往下是挺俏的臀部,曲線窈窕,雪白的小腹露出來,上衣低胸寬袖,繡著夏季芳豔的花卉,下身是淡白色正圓長裙帶,繡著顏色鮮麗的金色流水、殷紅魚尾,白皙的足踝隱隱約約的露出來,無比的吸引人心。


    極樂筆下的嬌美女體確實有蘭止翠的影子,尤其將她的特色點了出來,並且大肆發揮。


    然而姿態是一樣的,性格卻截然不同。


    以這一點來看,足以說明極樂並沒有真正的與蘭止翠相處過,才會寫這麽不似蘭止翠的故事。也因此,三千閣內部很明確的曉得了,這化名極名的作者,並不是蘭止翠的恩客,無論這人是男是女。


    那麽,蘭止翠本人是怎麽想的呢?


    她含著從錦袋裏拿出來的糖果,吃得津津有味,意猶未盡的舔著指尖,而另一手旁邊攤著一本書,那橫幅的華麗豔繪漂亮得令她目不轉睛。


    她喜歡這本書嗎?


    太喜歡了。


    那麽,感到被冒犯嗎?


    不不不,頂尖的青樓女子正需要這樣的宣傳。


    事實上,出身正規的閨閣女子不得拋頭露麵,引領風潮的正是她們這樣的青樓姑娘,不論是穿著打扮、珠翠首飾、走路的姿態、說話的方式,哪一個不是當代姑娘們爭相模仿的項目?


    銀樓還要和她們合作,由她們穿戴飾物,展現嬌美的姿態,以吸引男人和女人為之瘋狂,爭相購買同款的飾物。


    對於大出風頭這件事,蘭止翠並沒有太多的抵觸情緒。


    她隻是很好奇,極樂到底是什麽?


    她一手托腮,吮著沾到甜意的指尖,望著豔繪師筆下漂亮成熟得不得了的自己,感到非常的好奇、非常的開心。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見見這個人。


    如果說在極樂尚且籍籍無名的時候,那樣高不可攀的花朵是他著迷不已、隻需一眼便足以定情的女神,那麽日後待極樂引發潮流、造成轟動而名氣大盛、財源廣進的時候,再見到當年僅僅遠遠看過一眼便足以傾心的女神,那份可望不可攀的戀慕還保留著嗎?


    辛少淳見到蘭止翠的場麵,是很普通的。


    他踏入三千閣,點了蘭止翠的牌,然後按照「初客必須隔簾而見」的規矩,來過兩、三次,並且對於自己就是極樂一事絕口不提,等到她點頭了,決定接下他這個客人,於是一旁伺候的雛兒扯了簾子,躬身退了出去。


    蘭止翠的眼睛很大,充滿明亮的而歡快的光芒。


    這是辛少淳的第一眼。


    撤了簾子,視線不再朦朧,蘭止翠懷抱著柔軟的枕子,高聳的胸房半掩半露的勾出渾圓的雙弧,整個人傾身向前,好奇萬分的盯著辛少淳前額長垂而下、遮住了左眼的發絲。


    身穿淡青色儒服的辛少淳望著眼前神態天真可人的女子,心裏湧起一絲不真實的迷惑感,又有啼笑皆非的清醒,卻還不自覺其中潛藏的憐惜感。


    「姑娘,妳想看看我藏了什麽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若有若無的誘惑力,這樣的聲音總能迷倒眾多待嫁姑娘,然而他卻看不出蘭止翠有任何的分心。


    她隻是專注的、完全無法克製好奇心的,眼睛閃閃發亮的望著他用長發藏起來的左眼。


    辛少淳失笑。


    於是辛少淳笑了。


    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隻是望著這個仿佛少女一樣的女子,隻是望著,他就感到一股愉適的滿足。


    那是一種平靜的幸福感,但他現在還沒有自覺,以為那隻是一種見到新奇事物的愉悅,而輕忽的略過了那份滿足。


    他微微抿了下薄唇,把手放到字垂下的長發上,望了她一眼。


    她目不轉睛,好奇不已。


    這樣的女子,會給予他什麽樣的反應呢?


    辛少淳隱隱抱持著不安的心緒,又懷抱著期待。


    他撩起額前長發,臉龐清楚的展現,專注的凝視她的反應。


    蘭止翠微微愣了一下,眨了兩次眼睛,然後小小的「哇嗚」一聲,下一個瞬間,她撲到他的麵前,雙手迫不及待的撫摸他左眼附近的肌膚,仿佛像找出其中是不是有以筆墨繪上的痕跡。


    她的反應非常直率,而且有歡愉的意味,沒有絲毫的排斥。


    辛少淳垂下眼睫,靜靜的攬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她雪白的小腹在他溫柔的指掌下是相對的微涼,於是他忍不住慢慢的揉搓,想要讓她袒露的肌膚變得暖和一點。


    蘭止翠的小手忙碌的摸索他的臉龐,屏氣凝神的讚歎出聲,「好漂亮。」


    在他的左眼周遭,有一片墨色濃重,紋路清晰而細致的胎記,是從他呱呱墜地之際便已經存在,幾乎可算是刀刻墨染的紋路,遠遠望去仿佛是流雲,自九天之端拂旋而下,即將躍出龍騰鳳鳴之姿。


    那墨黑色的流雲胎記,為他原本就偏屬邪氣的臉龐更添上一份冰冷的陰寒之氣。


    辛家祖上三代為官,雖都未曾居得上位,但在地方上是有頭有臉的書香家族,隻有他的容貌不像父也不像母,那奇異的胎記更令他顯得突出,所幸他是次子,不是背負家族期待的長子,也不是眾人疼惜的幼子,加上他雖然樣貌特殊,卻相當懂得經營人際關係,在規則的底限之內遊走,不分外突出,也不分外墮落,成長的過程算是平安順利,少有爭議。


    唯一脫離常軌的,或許隻有他化名極樂,寫著不受世俗道德所光明正大接受的豔情故事吧!


    即使如此,由於他保密周到,並且堅持不曝光的關係,連家裏的人都不知道他就是這兩天大放光芒,每逢出書隨即驚動各界的極樂。


    這算是他小小的自我娛樂,並且作為零花的工作。


    將前額的頭發刻意留長,掩蓋住墨黑色的胎記,他的樣貌可以吸引女子的矚目,然而太過突出的邪美,若觀看久了,心裏反而會生出一股冷意。


    他以前不懂,沒有特別隱藏,知道幼時指腹為婚的少女躲在她的父母身後,委委屈屈,可憐含淚的訴說:「那樣子……好可怕,女兒……女兒不要將來的夫婿這樣不似人……」


    為了天生的相貌,連人都不是。


    被徹底否定的辛少淳,感受到被羞辱的憤怒。


    那時候他輕蔑的睨視了藏在雙親的身後,用淚汪汪的委屈臉龐指責她的未婚妻子,沒有漏看她嘴邊的嘲弄笑弧。


    為了妳有其它的秘密情人,而要悔婚是嗎?


    他冷冷的望著她,直到她心底生寒,自動垂下臉,避開了他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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