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在搖晃。


    在一片荒蕪的草地中,一名身上穿著羽織的少女,原本仿佛在熟睡的她突兀的睜開了眼睛。


    “第二次。”


    她坐起身來,羽織沾滿了泥土與雜草,用草綁起的頭發也亂了。


    她卻並不在意。


    視線看向遙遠的城市方向,雙眸平靜的望了過去。


    不,說那是平靜並不貼切。


    她的瞳眸是很靜謐的,但卻不是平靜,而是裏麵根本沒有光。


    仿佛丟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般,這名少女的瞳眸空洞而無神,像是在看著眼前的景色,又仿佛在凝望久遠的過去。


    不過無論如何。


    此刻她確實在向著【妖冥鬼域】外圍的某座城市,也是這周遭大部分駐守基地的聚集地,遙遙的望去。


    “那隻狐狸她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連續動用兩次這種級別的妖力?”


    少女歪了歪腦袋。


    大概是因為許久沒有說過話,即便她的聲音很好聽,但卻有些生澀且呆然。


    僵硬的低喃聲,似乎有幾分不解:“戰鬥?不,這不像是那隻狐狸的性格。”


    “她是妖怪,那個人死了,那她就會變回原本的性格。無論是城市遭受襲擊,戰區逐漸淪陷,還是大量平民死傷。”


    “這種事情的話......她是不會出手的。”


    “——更逞論,像是這個月連續兩次這樣......像是失控一樣,毫無顧忌的爆發出所有的妖氣。”


    少女望著遠方的天空。


    黑夜下,她空洞而無神的眼眸,久違的竟然在思考了起來。


    她其實不喜歡進行思考,這對她而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尤其是思考會讓時間停止下來,讓本來應該很快就流逝掉的時間,逐漸減緩流逝,甚至在她周遭定格。


    那樣很糟糕。


    定格的時間會讓她重新有種真實感,四周的一切,包括這個世界,好像就會刹那間鮮活起來。


    她會被迫想起更多想要遺忘的東西,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也會重現眼前。


    在達成自己的目的前,那一天很重要,但她不希望重新想起那一天的場景。


    可是。


    縱使如此,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那隻狐狸連續兩次爆發出如此大的妖氣,這同樣是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


    所以哪怕不喜歡,少女也開始了思考。


    過去相處的那些日子,對於當時的她而言是段很漫長的時間。


    畢竟她真正『活過』的時間隻有二十年。


    而在那快趕上她一半歲數的十幾年裏,每次她隻要一與那狐狸相遇,基本都會直接動手。


    正因為是敵人。


    所以少女哪怕是很久沒思考了,她也能夠知曉,這種爆發的妖氣,對於那隻狐狸而言一定是發生了大事。


    而能夠對那隻狐狸算是大事的事情......


    可不多。


    “......不對。”


    在凝望了幾秒過後,少女那無光的瞳眸裏好似有幾分迷惘。


    “這股第二次爆發出來的妖氣,很像,感受不到區別.....但似乎又有點怪。”


    “而且一瞬間就沒了。”


    她歪著腦袋,語氣疑惑:“這是那隻狐狸的妖氣嗎?她難道也天天吃雜草,吃壞肚子了?”


    就在這個時候。


    在這片荒蕪的草地,搖擺的蘆葦群裏,忽地遊動出了一隻陰影。


    那是鬼。


    對於【妖冥鬼域】的規則而言,隻要有活物待著的地方,鬼怪就會降臨。


    尤其是這裏與設立著“扶桑鍾樓”的城市不同,是早已被人類給舍棄,徹底化為了冥土的真正鬼域。


    這方圓百裏,隻有少女一個活人。


    她像是那盞夜晚的明燈,而且她身上還有種不一樣的味道,對於妖鬼來說比唐僧肉都還要誘人。


    所以現在冒出來的,不是異鬼。


    是鬼王。


    ——可是無論是什麽都無所謂,也沒有需要介紹的意義。


    因為當它成型的瞬間,那激昂的咆哮宛若在口裏醞釀的刹那。


    它死了。


    銀光掠過,風聲安靜了下來,蘆葦也停止了擺蕩。


    風聲不敢動彈,蘆葦不敢動彈。


    因為那把太刀還未收起。


    “出來。”少女那雙空洞的瞳眸,收回了望向遠處的視線。


    直到這時,才發現在她羽織之下的腰上,掛著一把長刀的刀鞘。


    這刀鞘太過破舊而樸素,也許是因為經過了百年的磨損,就連原本的花紋都不見了。


    看上去不像是個刀鞘,更像是個破破爛爛的木棍。


    契靈的武裝,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不可能發生磨損的。因為這些衣服並不是物質的布料,而是契靈靈魂的一部分。


    所以說。


    這把代表了武器的刀鞘磨損至此——隻能代表了少女的心靈,允許了它的磨損,破爛。


    “你不主動出來的話......我就把你連著這附近的這幾片地......一起砍了。”


    生澀的嗓音似乎很久沒一次性說這麽多話了,有些斷斷續續。


    但她手上拿著的刀,卻既不生澀,也不破舊。


    它是黑色的。


    當鮮血黏滯了太久之後,會幹涸發黑,然後徹底凝結在刀身上。


    也許別的刀需要時時擦拭來保證鋒利。


    但對她來說,卻沒有這個必要。


    斬殺的魂體越多,她隻會變得越強——直到能夠完成那個『目的』為止。


    一道遊動的黑影出現,吐出了宛若冰冷蛇鱗般的絲絲聲。


    “我才想要問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擁有漆黑蛇身的『特殊個體』,它緩緩的從黑影裏現身,顯示出了半人半妖的身姿。


    她盯著雙目無光的少女劍客。


    吐舌說:“按照我們的交易內容,你應該要把那些伴隨著黃泉的複蘇,而開始逐漸冒出的舊世界人給斬殺。”


    “他們都是些不識時務的東西,明明【世界】的侵蝕已經快開始了,但他們卻不肯與我們合作。”


    “不僅如此,他們竟然還想逃到【世界】的領地之外。”


    “將黃泉複蘇的消息告訴那些異界人!”


    黑蛇束起的瞳眸凝視著持刀的少女。


    冷聲說:“但你卻隻是將他們給逼走,而不是如約的斬殺。”


    “都到這個時候了,伱依然覺得可以在不殺任何一條人命的情況下,完成我們的交易嗎?”


    “當【世界】適應了阻礙,重新開始擴張,再吞噬掉其他那些虛假的【世界】之後,所有人的下場都不會改變!”


    “你難道以為那麽多年的冷眼旁觀,對那些異世界人類的求援視而不見,你還能夠是那個【諸邪盡斬·姬狩鳴依】!?”


    少女沒有回應他。


    回應他的,是揮來的刀。


    黑蛇甚至連痛罵一聲的機會都沒有,他的金黃雙眸驟然瞪大,就被切成兩半。


    然後是緩緩分離了四瓣,八分,十六段,三十二條。


    “我需要的隻有黃泉而已......一個完整的,所有靈魂都能歸來的黃泉。”


    少女看著那黑蛇似乎早猜測到這一次對話的結局不會變,所以隻派來一個脫身的死皮,雙眸低斂的收起了長刀。


    “至於那上麵的妖鬼,你們依舊全部都得死。”


    “這之間並沒有什麽衝突。”


    她收起了刀。


    沒有理會渾身的泥濘,再次躺回了那片荒蕪的蘆葦田裏,重新閉起了眼睛。


    遠處那第二次爆發的妖氣,確實讓姬狩鳴依有些在意。


    可是那也無所謂。


    那隻狐狸的選擇是把自己閉鎖起來,終日在那個人的影像裏邊徘徊,漸漸等待著時間將自己殺死。


    她已經接受了那個人死去的事實了。


    可是姬狩鳴依不會。


    她不接受,她也不承認這種事。


    那個第一個不是把她視為刀,而是當做一個人的人,他不該就這麽死去。


    “快了,就快了。”


    半夢半醒的夢囈中,雙手緊緊懷抱著早已破爛不堪,像是隨時都會崩毀腐朽刀鞘的少女,呢喃輕語。


    “你要等我......”


    =====


    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這是林玄重新睜開眼睛之後,腦中有些不合時宜冒出的念頭。


    一刹那,因為斷片的記憶,他幾乎都要誤以為自己再穿越了一次。


    直到整個人近乎飛撲著跳上來,熟悉淺白色長發的身影出現。


    以及那句溫軟嗓音的低語:“太好了,你沒有事。”


    林玄才認知到,自己原來隻是昏了,不是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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