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牽握著她的手再舉步時,即便依然能清楚意識到旁人的視線,縱然還是覺得羞,她依然緊握著他的手,不再低垂著首。


    因為她知道,他再不以她為恥。


    同她一起,不丟臉。


    那日,他又堅持陪著她轉了幾處,甚至跟著她一塊兒送豆腐去了應天堂。


    “坊裏正忙,你不需回去瞧瞧嗎?”當她發現他跟著她上驢車時,忍不住瞅著他問。


    “快入冬了,該處理的事早處理得差不多,現在就剩店鋪子裏的生意,那些事幾位掌櫃就能應付,再且還有李總管在,不礙事的。”他主動拿起韁繩,看著她說:“況且,姓蘇的再怎麽說也算是我師父,我要娶妻了,總得去同他打聲招呼。”


    他這說法也對,她隻能讓他繼續跟著。


    到了應天堂,他幫著她把豆腐送到廚房,蘇小魅一聽到易遠和冬冬來了,不一會兒就出現在廚房門口。


    “冬冬,來送豆腐啊?”


    “嗯,我來送豆腐。”冬冬見著蘇小魅,不禁露出微笑。


    蘇小魅回以和藹的微笑,這才抬首看著那站在冬冬身後的家夥,明知故問的說:“易少,你紙坊不正忙嗎?來這兒做啥?”


    “我陪冬冬來。”易遠直視著他,道:“我想你應該也聽說了,我們倆要成親了。”


    蘇小魅眼一眯,不過那笑仍掛在嘴角:“成親?我以為那隻是謠言而已。”


    “那不是謠言。”易遠皮笑肉不笑的瞧著他說:“我們日子都挑好了,帖子正在坊裏印著,應該明兒個一早就能送到。”


    “冬冬,你真要嫁這小子?”蘇小魅垂首瞧著那小臉兒泛紅的姑娘,道:“不再考慮考慮?”


    “她已經考慮過了。”易遠嘴角仍維持著笑,眼裏卻閃過一絲惱怒。


    蘇小魅不理會他,隻瞧著冬冬,“別怕,若是他逼你的,你同我說,我幫你做主。”


    冬冬羞紅了臉,隻搖著頭羞怯的道:“他沒逼我。”


    蘇小魅笑笑,問:“真的?”


    “真的。”她含羞帶怯的再點頭。


    “那就恭喜你了。”蘇小魅溫柔的笑著。


    “謝謝蘇爺。”冬冬開心的道謝。


    “白露剛好去了島上,我陪你倆一起過去吧。”他對著冬冬說。


    “好。”冬冬不疑有他,笑著說:“我先回車上拿食籃。”


    她轉身走出去,蘇小魅同易遠跟在她身後,穿門過院,來到驢車旁,又幫著她一塊兒提了食籃往碼頭走去,到得了沒人的地方,他皮笑肉不笑的低問。


    “臭小子,你做了什麽好事?”


    “什麽意思?”易遠麵無表情的回問。


    “我那日去找你,你可半點也沒娶妻的意思。”


    “我沒說我沒娶妻的意思,隻說好媳婦不好找。”易遠揚起嘴角,故意的道:“那還多虧了您老人家的提醒,我才想到冬冬再適合我不過。”


    蘇小魅眉一挑,才要開口,碼頭已經到了,剛巧撐船的三嬸回來了,三人一起上了船,在船篷裏坐下。


    易遠同冬冬坐一邊,蘇小魅坐另一頭,臉上又恢複了笑容,調侃著冬冬,問:“冬冬,你以後若嫁人了,那咱們的豆腐同誰訂去啊?”


    冬冬見了,認真的道:“少爺救過冬冬的命,冬冬和少爺承諾過,隻要冬冬還能做,就會一直送豆腐過來的。”


    蘇小魅斜眼睨那臭小子一眼,才看著她笑道:“你要嫁人了,那便是易家少夫人,還能做豆腐嗎?”


    “易少……”她話說到一半,感覺小手被身旁的大手握住,不禁頓了一下,她看也不敢看他,但還是順從的紅著臉改口:“易……易遠說,易家廚房裏也有石磨,能讓我用。”


    “是嗎?那真不錯。”


    蘇小魅笑笑的說,找了些不著邊際的話,同她閑聊著,一會兒問她那她家那頭驢子要怎辦?是要跟著帶去易就家,還是要寄養在應天堂?一會兒又調侃兩人情投意合的在一起,卻保密到家,一點兒也沒讓他曉得。


    冬冬是羞得完全無法多想,隻能他問什麽,她就答什麽,幸好有時她答不上來,易遠便會幫著她回答。


    見他搶著答,蘇小魅故意再問:“聽說你在豆腐店,搶豆腐搶輸了秋捕頭?你四他六,是嗎?你這小子該不會把我教的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吧?”


    易遠臉一黑,眼角微抽,正要開口辯解,誰知,卻聽冬冬開了口。


    “易少……易遠是先扶了周叔,才會慢上一點的。”


    他一愣,轉頭瞧去,隻見她臉微紅的幫他說話:“若不是他先扶了周叔一把,周叔怕早跌破了頭,豆腐破了可以再做,腦袋瓜要是破了,那可是怎樣也就不回來的。”


    他不知道她有瞧見。


    蘇小魅挑眉,“是這樣嗎?”


    冬冬羞紅了臉,卻還是忍不住為他解釋:“易遠若非為了救周叔,慢上那一慢,定也能多拿上幾板的。”


    這話,讓心甜暖,微熱。


    笑,不由自主的染上了嘴角。


    他握緊了她的手,看見她小臉上的紅暈,漫上了小巧的耳。


    小船在這時停泊在鬼島碼頭,三人下了船,提著食籃穿過林子,來到島中央的屋舍,拜訪應天堂的少爺宋應天。


    那如南方屋舍般架高些許的屋舍,冬暖夏涼。


    宋家的少爺穿著白色的長袍,腰上的衣帶鬆鬆的綁著,閑閑待在書房裏倚著桌案在瞧著醫書,見人來,也沒起身待客,隻笑笑要冬冬坐下。


    應天堂的執事白露,端跪在一旁,替眾人泡了茶。


    易遠在冬冬身旁坐下,他看著眼前那意態休閑的男人,心中不禁有些緊張,大小他第一次見到這家夥時,就有同樣的感覺。


    應天堂的宋家少爺一直是個怪人,他的怪遠近馳名,洞庭附近的人都知道。


    無論發生什麽事,這家夥總像是八風吹不動似的,我行我素的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


    他是個神童,從小就把老虎當坐騎,他外公身為鬼醫,在江湖上名聲顯赫,他爹的師父更是傳說中已經得道成仙的齊白鳳。


    因為天生聰穎,加上家學淵源,宋應天三歲能寫字,五歲就遍讀四書五經,七歲已經能替人把脈開方,十五時,他同那頭虎一塊兒在江湖上走了一遭,在各地留下了一串顯赫事跡,二十那年卻又突然回來在家中的藥堂裏幫忙看診,幾年後,也不知為了什麽原因,他突然就不同雙親再住在應天堂裏,反而隱居到了島上,隻在需要時再會出島上岸。


    他這半隱居的狀態,隻讓和他有關的謠言,越傳越誇張。


    人人都說他能文能武,還能驅使鬼神。


    小時候,他還以為那隻是大夥兒隨便說說,可他兒時真曾見過那頭虎,當他後來發現宋應天竟然還真的懂得奇門遁甲之術,也開始懷疑這些傳說,不隻是傳說而已。


    少年時,因為好奇,他曾同他學了幾年的奇門遁甲。


    這男人從來不曾藏私,隻要他問,這家夥就一定會教他。


    可那門學問博大精深,他花了幾年,也隻學了皮毛,可他知道,宋應天年紀還小時,就已經將其完全掌握,布陣施法對他來說都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雖然宋家的少爺性格怪異,可他也真的十分厲害。


    他很少真的佩服一個人,可除了姓蘇的,這家夥時另一個讓他真正心悅誠服的男人。


    說實話,他既佩服他,也尊敬他。


    可他也知道,著男人對冬冬很特別,這座島,除了應天堂裏少數幾個人,平時是不讓人進的,可宋應天卻讓冬冬從小就能自由出入。


    他把冬冬當成了自己人,對她照護有加。


    來此之前,易遠雖和冬冬說是要同蘇小魅報備,可其實另一方麵,他知道若沒得到宋應天的同意,他是很難能順利將冬冬娶進門的。


    果然,才坐下,宋應天便瞧著易遠開了口。


    “我聽說,你和冬冬要成親了?”


    他知道這男人會有意見,他早有了心裏準備。


    深吸了口氣,他直視著那家夥,定定開口。


    “是,我要娶她。”


    男人仍倚在桌案上,瞧著冬冬,又瞧著他,微笑緩聲在問。


    “你是認真的嗎?”


    “是。”他眼也不眨的說。


    “即便她聽不見?”宋應天笑笑再問。


    “即便她聽不見。”易遠斬釘截鐵的回答。


    宋應天用那黑色的瞳眸,直視著他的眼,像要看進他的心裏似的看著,然後下一瞬,他微微又一笑,直將視線再拉到冬冬身上。


    “你可會再送豆腐過來?”


    冬冬見了,小臉又紅,隻點頭道:“嗯,冬冬會。”


    “好。”宋應天心滿意足的點點頭,“那就這樣吧。”


    說著,他像是再不在意其他事,隻又垂眼,繼續瞧著他手中的書冊了。


    幾個人都知他的性子,曉得這就表示他已經談完了,白露率先開了口。


    “既然都來了,留下來吃個便飯再走吧?”說著,她也不讓人拒絕,起身便招著冬冬道:“冬冬,你來幫我。”


    “好。”冬冬沒有多想,起身就跟了上去。


    蘇小魅見狀,也跟著起身說:“臭小子,水缸水快沒了,同我一塊兒去打水。”


    易遠跟著起身,才剛轉身來到門邊,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叫喚。


    “易少。”


    他一愣,停下腳步回首看去,隻見那長相俊美的男人抬起了眼,瞧著他問。


    “我教你的那些,都還記得嗎?”


    “記得。”他早將那些陣法結印都銘記在心。


    “可別忘了。”男人提醒他。


    “我不會忘的。”


    “那就好。”宋應天揚起嘴角,淡淡說:“易少,你既然握了冬冬的手,可得把她給握好了,別隨便鬆了手,知道嗎?”


    這話,似曾相識。


    然後,他才想起,多年前初見他時,這男人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易遠知道。”他瞧著那個仍坐在桌案後看書的男人,隻定定道:“我不會鬆手的。”


    宋應天聞言微微又一笑,再沒多說,隻垂下了眼,以手支著腦袋,繼續看他的書了。


    易遠轉身走了出去,隻見蘇小魅背靠著門,在廊上等著他。


    兩個男人提著四個水桶,來到了湖邊。


    易遠沉默著,一直等著那家夥開口問,可姓蘇的卻始終沒有張嘴。


    終於,他自己先沉不住氣,打了水後,主動開了口。


    “你不問嗎?”


    “問什麽?”


    “我和冬冬。”


    蘇小魅將打好的水擱在地上,瞧著眼前這小子,道:“你該知道,你娘期望的媳婦,可不是像冬冬這樣的姑娘。”


    “我知道。”


    “別讓她受了委屈。”蘇小魅看著他說:“她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會說出口。”


    “我知道。”


    蘇小魅瞧著眼前這麵無表情的小子,故意說:“你得曉得,即便你是易家少爺,就因為你是易家少爺,對她來說,你反而不是條件最好的一個。”


    這一句,終教他臉上的麵具微微裂開了一條縫。


    他眼角微抽,蘇小魅本以為他會人脾氣爆發,卻見他深吸了口氣,黑眸一暗,握緊了雙拳,啞聲再次吐出那三個字。


    “我知道。”


    著一旦承,倒教他刮目相看起來,這臭小子這些年還是進步了些嘛。


    蘇小魅咧嘴一笑,隻道:“知道就好。”


    說著,他提起了水桶,走沒兩步又停了下來,從懷中掏出一小瓷瓶給他。


    “對了,這給你。”


    易遠接過手,納悶的問:“這什麽?”


    “白露給的,洞房那天,你拿水化開,滴一些在被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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