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以為,即便是嫁了他,縱然他哪天又走了,她也能回家,繼續賣她的豆腐,過她的日子。


    可是,這不像之前那樣,不似之前那樣。


    才兩日,兩天而已,她已經想他想到被挖了塊心頭肉。


    這一回,他甚至不是真的走了,隻是去工作而已。方才同他一起,他每一次退開,都讓她心慌,每一次挺 進,都叫她心顫。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雙手擁抱他,抬起雙腳將他勾拉得更近。


    別這樣,不可以這樣,別這麽貪心,那般不知廉恥。


    她告訴自己,卻做不到。


    怎麽知道,他竟說……


    我提早回來,是因為我想念你。


    一顆心,在胸中狂亂的跳,教全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我想念你。


    他……隻是……說說而已……說說而已吧?


    偷偷地,她抬眼瞄他,卻見那男人飯沒吃一口,竟仍瞧著她,見她抬頭,才開口。


    “冬冬,以後你喚我,就同方才那般,叫我阿遠就好,好不好?”


    “恩,好。”冬冬不察,先含羞帶怯的乖乖應了一聲,才想起她沒這樣叫過他啊,不禁好奇問:“我何時這般喚過你?”


    他看著她說:“就剛剛咱們在一起的時候。”


    “我才沒——”話才出口,她突然領悟過來一張臉兒頓時燒的像顆紅蛋。“那不是——我沒——”


    “不是什麽?你沒什麽?”他挑眉,緩緩再問。


    冬冬小嘴半張,結巴的否認道:“沒,沒有,我是說我沒說什麽……”


    “阿遠挺好聽的,比連名帶姓好多了。”他瞅著她說:“你是我娘子,連名帶姓的喚我,感覺太客氣,阿遠聽來順耳多了。”


    “可是那……可是……”她羞得氣窒,話都出不了口。


    “那是什麽?”


    他杏眼圓睜,渾身燒紅,瞧著眼前這男人,怎樣說不出,她不是喚他阿遠,那是她嬌喘著喊他的名時,他又剛好那樣對她,害她呻 吟著中斷又接上的音啊。


    “沒……”那真相,教她實在說不出口,隻能虛弱羞窘的說:“沒什麽……”


    “那你叫一聲來聽聽。”他眼也不眨的說。


    什麽?冬冬瞪大了眼


    “你不願意?”他雙眸暗淡了下來。


    見他眼裏透出些許落寞,她不知怎心口一抽,待回神,已張開了嘴。


    “阿……阿遠……”她羞得都不知聲音有沒有發出來。


    聞言,他黑眸一亮,揚起嘴角,把另一塊挑好刺的魚肉,再次夾到她碗裏,“瞧,這不是挺好的?”


    挺好?才……吃不好呢……那不是就從此之後,她每喊他的名,就會想到,想到自個兒那麽不知羞的攀著他,難耐的迎著他的事?


    冬冬真是好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可瞧著他不再緊繃的臉,看著他噙在嘴邊的笑,她就是再羞,也隻能認了。


    然後,當他第三次替她把魚刺挑掉,又放魚肉到她碗裏後,冬冬才慢半拍的發現,他這麽做,是因為知道她手疼,無法做像挑魚刺這樣精細的活。


    霎時間,心頭好甜,有暖。


    “你也吃一些呀。”她把那魚肉夾回他碗裏,道:“別盡顧著我。”


    “你手傷著了,要多吃點才補得回來。”他又將那魚肉夾回她碗裏。


    “那咱們一人一半。”冬冬知道,他不會拒絕她喂他菜,便把魚肉分了一半,送到他嘴邊。“諾。”


    他瞅著她,笑意又上眼,然後張開了嘴。


    不知怎,莫名的羞意又上湧。


    可當他又夾菜給她時,她還是乖乖的吃了。


    我想念你。


    他這麽說。


    她不敢同他說,她也一般,依然不敢,但對他的情意卻滿溢於心。


    那一夜,她蜷縮在他懷中,不禁偷偷的奢望,悄悄的求。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同他一起,攜手白頭。


    就算,就算他娶她,真如那人所說,隻為與他娘鬥氣……


    心口,輕輕收縮。


    她閉上眼,告訴自己。


    沒關係,至少他正同她在一起。


    我想念你……


    成親月餘,兩人相處更加甜蜜。


    易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易遠疼她,寵她,非隻是娶她來氣他娘而已,再沒人敢在她麵前給她臉色看。


    他從嶽州城回來以後,第二天便把家裏的賬都挪給她管,讓人徹底不敢小覷了她。冬冬本不想接手,怕沒做好,反而給他添亂,他卻堅持要他接手,她說不過他,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了。


    這一招,頓時讓易家那些見錢眼開的家夥,全都爭先恐後的趁易遠不在時來巴結她,希望她能替他們在易遠麵前多說些好話,或要她多給些花銷。


    那些要錢的名目什麽千奇百怪的花樣都有,不管是誰家的孩子打傷了人得賠錢,或是哪個堂弟、表哥有欠了酒樓、飯館的賬,抑或誰又需要遊船的花費,哪個表妹姨娘出遊需要添購新衣裳,小姑要買胭脂花粉,二伯的車駕壞了,需要一輛新車駕,表弟媳娘家與人有了官非,舅老爺要納第五小妾……


    冬冬瞧過賬,明明平常各家各院他都有給固定的花銷,無論食衣住行都顧到,他給他們每個人一月的支錢,能教一般小老百姓吃上一年都有剩,可這些人卻仍能變出各種不同的事情,惹出不同的麻煩來要錢或哭窮。


    她不想拿這事煩他,一次也沒同他說過,有些她覺得合理,可以處理的,她就自己處理了,剩下那些不合理的,她就全都推了。


    若有人來吵鬧不休,她反正雙眼一垂,那是什麽都能裝不知道,待得鬧得人累了,沒力了,她才提出她的解決方法。


    易遠以往總沒空替他們收拾殘局,他處理紙坊,印坊,書樓的事都來不及了,對這群親戚惹出來的事,解決的方法多是付錢了事。


    可她不像易遠那般忙,冬冬有的是時間同他們慢慢的磨。


    易家的人打出生起就是茶來伸手、放來張口,他們沒一個真的工作過,不知他有多辛苦,個個花錢如流水,但冬冬知那每文錢,都是他的血汗錢,她看在眼中,隻覺心疼萬分,半點也不願意就這樣把錢輕易給出去。


    她給錢付醫藥費,可要求打人的孩子去道歉。她寫信通知城裏的商家,從今往後,易家對酒樓、飯館、遊船的欠賬一文不支,除非那些老板承諾再不給易家的主子們賒欠,她才願意清了之前的欠賬,她召來價格合理的布商和賣胭脂花粉的小販,挑了貨來,給全家的女眷一次挑花粉、做了衣裳,不讓她們隻因是易家的人,就被人訛詐了過高的貨錢。


    而二伯的新車駕,她親自去馬廄看了那車駕的狀況,那車壓根沒事,他隻是想要一輛新車,她無言到了極點,他老人家幾次來,她都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至於表弟媳婦家的官非,她直接告訴她,這事易家無能為力。


    舅老爺要納第五小妾,她微笑恭喜了他,說會為他備一份賀禮,至於他要易遠這小輩出錢的暗示,她同樣一路裝傻到底。


    他們之中十有九個,對於她的處理,即便不爽,通常也就認了,算了,不認,不算的多是他的長輩,那些親族長輩說不動她,竟一塊兒在易遠回來時,跑來告 她的狀。


    她本以為易遠聽了他們的抱怨,會說她兩句,誰知他竟當著那些長輩的麵,稱讚她。


    “做得好。”他說。


    他們傻眼,她則紅了臉。


    待他們氣得七竅生煙的甩門離開,她好奇的問。


    “我這麽做,你不生氣嗎?”


    “你隻是做了我早就想做的事。”他握住她的小手不舍輕言:“隻不過,辛苦了你。”


    沒想到他會稱讚她的作為,冬冬又羞又喜,更多了股自信。


    可是,這事還沒完。


    有一天,他娘突然上了門。


    嫁進門整整兩個多月了,冬冬見到易家夫人的次數,那是屈指可數,為了不知名的原因,易夫人平常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更別說特地來瞧她了。


    他娘一進門,冬冬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可易夫人看也沒看她一眼,隻看著易遠,沒第二句話,開口就道:


    “舅老爺要納妾,你把該給他的錢給他。”


    “他要納妾,冬冬已經備了賀禮。”易遠抬起眼,道:“我不認為還需要給他其他。”


    “舅老爺待咱們易家恩重如山。”易夫人臉色鐵青的說:“當年若非他說服了我爹拿錢出來,咱們易家早就沒了!”


    “這些年,呂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那一口我讓他們冷著了?餓著了?”易遠麵無表情的看著她道:“食衣住行,易家人有的,呂家也一樣,我當他們是一家人,他們隻當我是財神爺,你應該比我還清楚,易家若真欠過他們,這些年還得也夠本了。”


    易夫人聞言即惱,脫口便道:“你這孩子,你明知——”


    “明知什麽?”他眼一眯,冷聲打斷她道:“娘倒是說說,我明知了什麽?除了錢,咱們易家還欠他什麽?讓他自認能長年對我呼來喝去,予取予求?”


    易夫人倒抽口氣,被他這一問,反臉色慘白的閉上了嘴。


    瞧她那飽受打擊的模樣,易遠即便火大,最終仍是放緩了口氣,看著她,意有所指的說:“過去該給的,我從來沒少給過,今後也不會少上一點,可若是太超過的,我不可能再多給上一文。”


    易夫人見兒子吃了秤砣鐵了心,全身氣得直發抖,再沒費事多說一句,轉身掉頭就走。


    易遠冷著臉,低頭再要寫字,才發現握住手中的筆都教他給折了。


    他低咒一聲,將那筆扔到筆筒裏,起身就往外走。


    冬冬不知他母子倆之間到底怎麽了,隻知事有蹊蹺,不禁快步跟了上去。


    她原以為他改了主意,要去找他娘,誰知他出了院門卻朝大門那方向走去。


    “易遠?”


    她張嘴叫喚他,可他像沒聽見似的,頭也不回直往前走。


    知他惱火,冬冬曉得就算這時她再喊他,他也不一定會停下,她停下了腳步,遲疑著是否要跟上,她知他在生氣,或許他想要出去走走,喝點酒,消磨掉那火氣。


    可是看著他漸行漸遠,即僵硬又憤怒的背影,不知怎,隻覺心好慌。


    下一瞬,她不由自主的再舉步,匆匆再次跟了上去。


    隻是這一回,她沒再叫他,幹脆就安靜的跟在他身後。她告訴自己,她就跟他到酒樓門口就好,見著他安全進了門就回來。


    誰知道,他一路走出了大門,上了街,像在消耗怒氣在飯館停下,沒在易家印坊停下,沒在易家紙坊停下,即便天都開始飄下小雪了,他也沒有停下來。


    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整座城都快被他走遍了,他的腳步才漸漸慢下來。


    冬冬一聲不吭,靜靜的跟著。


    當他慢下來時,她也慢下來。


    然後,他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停在原地。


    冬冬跟著停下,這才發現他竟停在一處她無比熟悉的地方。


    雷家豆腐店。


    心口,莫名一震。


    不自覺的,冬冬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等邊,看著自己從小長大的小屋。


    天黑了,家家戶戶都點上了燈火,也沒有丁點氣息。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一隻冰冷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冬冬微微一楞,抬眼瞧他。


    鄰人的窗,透著光,映照在他冷硬的臉龐上。


    他垂眼瞧著她,一句不吭,隻是收緊了他的手。


    那瞬間,她想他其實知道她跟著他,一直知道她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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