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遠嚇了一跳,才發現原來竟是有人這樣抓著他。


    他反射性伸出雙指就往身後那男人露出的兩眼直戳,對方嚇了一跳,被他攻得出其不意,吃痛鬆開了手,捂著自己的雙眼慘叫。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雙手一掙脫,立刻躬身彎腰,出拳揍了那個抓著他雙腳的家夥,第一拳打在那人臉上的盔甲,痛得他手發麻,但他沒停下,左手跟著以手刀斬向那被他打得仰頭的家夥,露出來的咽喉。


    那矮胖的青甲兩眼瞬間暴凸,也痛得鬆開了手,猛地嗆咳起來。


    “咳咳咳咳——該、該死,他看見了,看見我們了!”


    原先那鐵甲男人退到一旁,閉著疼痛的眼吼道:“怎麽可能?他隻是個凡人、凡人不可能看見的!”


    “就是看見了,不然怎麽戳中你的眼?!”


    “那定是咱們倆快成了,他快掛了,才能入這界,才瞧得清咱們!別放他走!”


    易遠雖然震驚與湖中竟有人在幹這種勾當,卻仍快速的往水麵上浮去。


    “他要逃了!小子!哪裏走!”青甲怒瞪著他,如箭矢一般往上急衝,將兩手幻化成兩把大刀,就往他砍來。


    狗屎!這家夥壓根不是人!


    易遠低頭看見那人將手變成青色大刀,及時縮腳,踩住了那刀,抬腳就往他臉上踢去,青甲被踢得歪了頭,可鐵甲卻在這時追了上來,抽出一把長劍朝他揮砍而來。


    他奮力拍開劍身,和兩人在水中打鬥起來。


    可這兩人極熟水性,他勉力對了幾招,腰上被砍了一刀,好不容易逃上水麵,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被扯了下去。


    使刀的青甲力大無窮,拿劍的鐵甲萬分靈火,他在水中魚兩人幾番爭鬥,卻雙拳難敵四手。


    就在那長劍再次當胸砍來,他避無可避之時,忽然一把銀色大刀,從旁冒了出來,猛地替他擋住了那要命的一劍。


    他轉頭看去,竟看見一個早已死去的男人,和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麵孔。


    該死,他死了。


    他不想死,但顯然他已經死去,所以才會看到這個男人。


    男人赤裸著胸膛,黑色的長發如水草般披散在身後,手裏拿著一把銀色的大刀,他在水中舞動著那把刀,沒兩下就將青甲鐵甲打得落荒而逃。


    易遠震驚不已,刹那間,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那男人不是幻覺,打退那兩人之後,他回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如蛟龍一般,拉著他迅速往水麵上遊去。


    他可以清楚感覺到那家夥溫熱的大手。


    驀地,他被帶著破水而出,那家夥拖著他,將他拖上岸。


    易遠趴跪在岸邊嗆咳著,將胸腹中的水痘咳了出來,然後他抬起了頭,看著那個申請體壯的男人。


    原以為,方才那隻是他的幻覺,可再抬眼,那男人仍是同一張臉,如十年前一般,方的臉、挺的鼻、濃的眉,還有那一雙像看透一切的黑眼。


    “我……死了嗎?”他出氣多、入氣少的問。


    “沒有。”男人將鬼頭大刀插在腰上,雙腳分立。


    “我以為……我以為你死了……”他喘著氣,站起身來,全身冷得隻打顫。


    “沒有。”男人簡短的道。


    易遠難掩心中吃驚,惱怒的問:“你怎麽……你沒死……怎扔下了冬冬?”


    男人眉也沒抬,隻道:“你承諾了你會照顧她,你不會嗎?”


    “我當然會!”懶得和這王八蛋爭執,他心急冬冬的下落,隻再問:“這是哪裏?”


    “鬼島。”


    想起冬冬就在鬼島上,他瞬間忘了這男人早該死去的謎團,即便渾身仍因冷而顫抖,他依然轉過身,跌跌撞撞的往林子裏衝去,卻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往這裏走。”


    男人無視宋應天所布陣法,帶著他熟門熟路的飛奔過森林,沒兩下子就帶他到了島上的屋子。


    可那屋上的天空,烏雲成漩渦一般在旋轉著,狂風大作,閃電霹靂作響。


    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衝出了大門,朝他們跑來,她臉色如雪一般白,伸手抓住那男人的手,道:“雷風,冬冬的封印被解開了——”


    男人立刻轉向他,交代:“我送你回去,你必須將她重新封印起來,別讓她聽到那些聲音,你懂嗎?”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既然沒死,為什麽不回去找她?你怎能扔下她一個?!”他憤怒的質問那家夥。


    “別怪他,那不是他的錯,他並不想扔下冬冬,他隻是為了我,我們是不得已的。”女人含淚解釋道:“我是洞庭龍君之女,可冬冬不一樣,她爹是人,她隻有一半龍族的血,能生活在人間,可我若帶著她,她就隻能終生待在這裏,不能成人。”


    易遠聞言一震,轉頭看向那女人,卻見她的眉目,看來和冬冬好像。


    忽然間,他領悟過來,知道這女人竟是冬冬早已死去的娘,而且還是……還是洞庭的龍女?


    他震懾不已,一時反應不過來,連話都忘了該怎麽說。


    “我們隻想她好好過這一生,平平順順的過這一世,不用同我一樣,不需如我一般。”女人含淚緊抓著他的手,道:“她若知道了她的真名,便再也無法當人,你懂嗎?別讓她聽見。”


    她話至此,雷風已抽出銀刀,當空劃下一刀。


    他大刀所至,劃破了什麽也沒有的半空,教那兒無端裂開一道銀色的光芒。


    “別告訴她我們還活著。”男人抓著他,將他推到了那銀光前,警告他。


    “可是——”


    “她若知道,必會想來找,要來見,可這非人界,她若來了就再回不去了。你同她好好過,好好的過你們的日子就好。”


    他還想爭辯,卻再次被打斷。


    “易遠,你起樓了嗎?”男人問。


    “起了。”他擰眉,挺直了脊背,道:“早起了。”


    “很好。”男人揚起了嘴角,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跟著伸手一推,將他推到了銀光之中。


    他回首,隻看見那男人擁著那個女人,站在銀光之外。


    “冬冬就拜托你了。”


    男人的聲音,在耳中回蕩,下一瞬間,他就摔跌在狂風暴雨之中。


    再抬首,那一對男女已消失無蹤,而眼前的主屋卻同方才不同,它的屋牆已倒、屋瓦已掀,隻剩架高的地板在狂風暴雨中搖搖欲墜,而前方阿澪所在,有金光圍繞,毀壞的牆板、屋瓦都繞著他倆旋轉,可他看見了,看見那個千年的巫女,看見了在她身前,背對著他的冬冬。


    她的發正由黑轉白,可那是她,他知道,他認得她的背影,認得她穿著的衣。


    想也沒想,他爬站起身,衝了過去,結出那個他根本從來不知作用,宋應天卻堅決叫他背誦練習到滾瓜爛熟的法印。


    刹那間,掌心冒出白光,打印在她耳上。


    可那引法太弱,不紮實,需要時間完全成形。


    他捂住了她的耳,貼在她耳上,出聲要求。


    “別聽,不要聽。”


    那低沉的嗓音,冬冬從來不曾聽過。


    可當他開口,她渾身一震,忽然間,回到身後的男人是他。


    那雙手好熱、好燙,壓著她的耳,可她仍然聽見,聽見他的聲音,那沙啞的嗓音,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蓋過了原本那些呼喚著她的聲音。


    冬冬氣一窒,隻覺心頭頭狂跳,她不敢相信,無法置信,他竟在這裏,在這裏。可她好希望真是他,多希望真是他。


    一瞬間,想轉身,卻又因自身的模樣,而不敢動,怕嚇到了他,驚到了他,怕從他眼中,看見厭憎與恐懼。


    然後,他張開嘴,呼喚著她的名。


    “冬冬。”易遠全身濕透的捂著她的耳,不讓她聽,那個屬於她的名,那個和她有關的秘密。“是我,阿遠,你聽我就好,隻聽我就好。”


    龍女之女。


    誰能相信這荒謬的一切?


    可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他看見她那早該死去的雙親,更硬生生從另一個鬼島被推到這裏。


    眼前這狂風暴雨,圍繞她身旁的金光,她雪白的頭發,在膚下浮現的白鱗,都教他心驚、讓他膽寒。


    “別聽,別聽那些聲音。”他啞聲道:“不要聽。”


    “我……”她抖顫著,啞聲否認:“我不是……我不是東東……你認錯人了……”


    她哽咽的否認,教他心軟。


    他清楚她在想什麽,知道她在意什麽。


    “你是,”易遠捂著她的耳,告訴她:“我知道你是,你是我的妻,無論你邊城什麽樣子,我都認得你。”


    淚水一再奔流,無法遏止。


    冬冬能感覺到他濕透的身體緊貼著她,感覺到他冰冷胸膛的戰栗。


    “我已經……已經不是了……你還……還不懂嗎?”她閉上了眼,痛楚滿溢心胸,哭著說:“再也不是了……”


    “你是。”他斬釘截鐵的說:“隻要你想,你就是。我已將你的耳再封起,你別去聽那些聲音,你當冬冬就好,當我的冬冬就好,我不在乎你聽不到聲音,不在乎你是何模樣,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你都是我易遠的妻,生如此,死亦然。”


    他的話,如此堅定,鑽耳入心,深深烙印。


    冬冬抬手覆著他捂在她耳上的大手,心慌意亂的喘著氣說:“可城裏的大火、紙坊,你會失去一切的——”


    “不,我不會,我還有你,還有你……”他心頭緊縮著,啞聲匆匆道:“若火滅不了,那是命。燒光了,再重建就好。沒錢了,再賺就好,我不需要那你換那些東西,絕不拿你換任何東西!”


    那一字一句,都教心震撼,讓淚泉湧。


    他暗啞的道:“我們說好了,生一起、死一塊,你聽不見,就讓我當你的耳;你要看不見,我就當你的眼;若你說不話,我會當你的嘴。請你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別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那一聲聲一句句的懇求,如此真切,那般渴望。


    她能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他急促的心跳,他害怕失去她而起的戰栗。


    還以為,他對她隻是喜歡,不像她如此用情,不同她這般愛戀,誰知道他對她,竟然有這般動人的情意。


    “即便我……”她壓著他的大手,哽咽的問:“不是人?”


    “我愛你。”


    這一句,教她渾身一顫。


    “很愛你,就算你做了鬼,我也同你一道。”


    這男人的情意,教她淚流不止,一顆心又痛又暖。


    他告訴她,問:“你同我一起,攜手白頭,好不好?”


    “好……”她點頭,哭著也笑著,說:“好。”


    驀地,像是察覺了她的心意,她耳旁的六角冰花封印瞬間大放光芒。


    白逛乍顯,照亮了一切,讓所有的風雨都變緩。


    跪地等待的金色人影騷動著,但全在那瞬間,被那道白光彈了出去,隨著那道光芒,風停雨停,所有的屋瓦、木板、瓦片,全都從空中落下,掉了一地。


    所有的聲音,都已消失。


    世界,再次安靜了下來。


    捂在她耳上的大手,已經挪開,雙雙改握著她的肩頭,將她轉了過去。


    可她的發還是白的,手上仍有浮鱗隱隱。


    心,微涼,還怕他會被嚇著,她不禁反射性的抬起小手,慌忙遮住他的雙眼。


    “別……你別看……別看我……”


    易遠握住她的小手,緩緩將其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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