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再轉回頭,看著上頭他最新書寫的那一頁,上麵寫的,是他最新想到的一個造紙的方法,但那用的不是以往人們用的桑楮或青竹、草麻做紙,竟是用另一樹種。


    “你想改用青檀造紙?那能成嗎?”


    “這些年,我試過許多樹種,直到試到這青檀樹,才發現這叔比楮樹更加適合造紙,特別是筆墨書寫繪圖所用之紙,楮樹皮造出來的紙,韌性雖高,不易破,但吸墨性不好,可青檀樹皮就不一樣了,它吸墨度好上許多,去年我試著造了一些,成效極好,也不易遭蟲蛀,可這青檀樹老皮極硬,舂搗不易,我試著用了新檀的皮,可那又太嫩,不適造紙。”


    “你認為是兩年的最好?”她看到他寫的記錄了。“得修剪枝葉,取第二年的新生枝條。”


    “嗯。”他一扯嘴角,道:“可兩年的青檀樹枝條依然太硬,無論泡塘、漚煮、舂搗的時間都需時甚久,真要量產,太耗時費工,雖然那紙好,但成本太高,直到這些天,我同你一塊兒磨豆漿、做豆腐,才想到這造紙和做豆腐其實很像。”


    她聞言一愣,吃驚的問:“有嗎?”


    “有。”他笑著說:“造紙與做豆腐,都得先將原料泡軟了,再弄成泥,事實上,你做豆皮的方式,就同我造紙時,抄提珠簾那兒幾乎一樣,你不覺得,豆皮其實便也是一種豆紙嗎?”


    冬冬訝然失笑,點頭同意。“真的呢。”


    “所以你瞧,你一個姑娘家,為何能將那麽硬的豆子弄成泥呢?”


    “我得先泡水,然後將泡脹的豆子以石墨磨成泥——啊。”說到這,冬冬忽然領悟過來。“是石墨,你想利用石墨磨料嗎?”


    “沒錯。”他瞧著她,輕聲稱讚:“你果然聰明呢。”


    “可皮料枝條能入得了石墨嗎?”雖然被讚了讓冬冬小臉微紅,她還是忍不住提醒他,畢竟那些樹枝可不是小黃豆呢。


    “那是不成,但我不想用石墨磨它,而是利用相同的原理,要工匠打出石輪,將其立起,你瞧,就像這樣。”易遠說著,繼續拿起筆,畫著剛剛畫到一般的圖解。


    冬冬隻見他畫出了兩個又厚又寬的石輪重劍接一橫杆,橫杆穿過兩石輪,石輪在一大鍋中,而鍋外則有兩驢子拖著那橫杆繞著那大鍋走。


    他畫完,擱下筆。


    她回首,隻見他將那書冊拿起來,放在胸前給她瞧,邊道:“你瞧,隻要將蒸煮過的皮料擱到這鍋裏,教兩頭驢子拉著這杆子在外頭走,這兩石輪就能一再碾壓過皮料,將其碾壓成漿泥了。”


    冬冬瞪大了眼,對他的想法,歎為觀止。


    “到時,一旁隻要有個人顧著,適時的去翻一下鍋中的皮料,再讓石輪繼續碾壓,如此既能省時,也不用耗上太多人力。”


    見她聽得如此專心,還一臉崇拜,易遠越說越起勁,繼續道:“青檀與楮樹還有一差,便是其在漚煮之時,自然粘液比楮樹較多,無法輕易舂搗。以往咱們造紙,都是在春夏之時砍下枝條皮料於城外泡塘,百日後方能切料挑料進紙坊造紙,可那耗時日久,我這些年發現,雖然冬日霜降不易上山,可冬季山裏的水最清,不會下雨教泥水入溪,也不落果於溪中能造出上好的紙。若水夠寒凍,將皮料浸於其中,再撈起直接在旁蒸煮,脫其皮,在漂以寒冬溪水,這般冷熱交錯,和上石灰,便隻須浸泡二十餘日,其皮質便會溶解,若再漂再舂,就能去渣存液,然後取楊枝藤枝衝——”


    冬冬瞧著他熱切的表情,看著他雙眼在同她解說時,炯炯有神的模樣,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瞧著她的笑,他方發現自己過了頭,猛地住了口,尷尬的道:“抱歉,我太過了,你對這沒興趣吧?我知這非小說,沒那麽有趣。”


    冬冬抬手撫著他臉龐,笑著搖了搖頭,“不,很有趣呢,你說起來時,眼裏好像都冒星星了。”


    這說法,教他黑臉更紅,連耳都紅。


    冬冬瞧著,再忍不住,傾身吻了他的唇,笑著道:“阿遠,你還真不是賣豆腐的料呢。”


    聞言,他愣了一下,往後退開,擰眉瞧著她抗議:“你啥意思?我現在可不是少爺了。”


    “你姓易,你祖宗世代都造紙,你生來便是要造紙的。”冬冬溫柔一笑,小手擱在他心口上,說:“你別買豆腐了,還是去造這紙吧。”


    “不要。”他眼也不眨,拋了書,翻身就將她給壓回床上,瞧著她道:“我好不容易才能同你一起做豆腐,你可別想就這樣把我趕出去,我還想通你造些孩子來玩呢。”


    ……


    *本書內容略有刪減,請諒解*


    一早醒來,冬冬就見自個兒還趴在他身上。


    她有些羞,卻也好愛這樣感覺他。


    有那麽一會兒,她真想繼續這樣同他一直睡下去,可她想起昨夜他故意教她忘了的事,便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套上外衣,到床尾撿拾起那本被他扔到一旁的書冊。


    這,可是他的心血呢。


    她拿到廚房點起了燈,先燒起了水洗了個澡,方船上衣服,到桌邊又翻看著那冊書,當她再次看著他多年寫下的記錄,心裏知道,他其實真是熱愛造紙這一門工藝的。


    雖然說,他為了她,被易家趕出了家門,可沒人規定他就不能從事同一行啊。


    她其實真不介意他繼續做造紙的,依他這書裏所寫,他也不需要什麽工夫,就能做出這上好的紙張呢。


    冬冬合起書,想了想,回到房裏,確定他還在睡,便替他拉好了被。


    這些天,他是又幫著替人蓋屋,又忙著同她一起做生意,大半個月都沒什麽合眼,一天睡不到兩時辰,她知他是真累了。


    她還知道回來休息時要睡一會兒,他卻常常到大半夜都還替蘇爺處理文書、規畫新的坊裏,他甚至還幫著大夥兒寫書信給遠在他鄉的親人抱平安呢。


    輕輕地,她撫著他的臉,對他的情誼,充塞於心。


    這樣的男人,她哪能私自藏著啊。


    你當冬冬就好,當我的冬冬就好……


    我不在乎你聽不到聲音,不在乎你是何模樣……


    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你都是我易遠的妻,生如此,死亦然。


    出島之後,她不敢同他多聊那天的事,他也不曾多提。


    可他說過的話,她卻始終銘刻於心。


    好難想象,他對她竟這般用情至深,可就因為如此,她更想他是開心的,想他能做著喜歡的事,想他能繼續鑽研他想要鑽研的工。


    前些日子,她還不知他憂著什麽,可如今她早已知曉。


    這男人,連她說說,他都不肯讓呢。


    以前哪知他心機這麽深,可經曆這番風雨,她方知他雖然看來總是自信滿滿,可對她,卻總也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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