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說小狗子,快關窗快關窗,還楞著幹什麽。」掌櫃趕緊叫夥計關上門窗。


    「是噬麵惡瘡!」有人說道。


    蜀中空氣潮濕,眼下剛過換季之時,皮膚上很容易長出瘡症,而且這種惡瘡很難醫治。


    「大夫都是男子,沒人願意給這些婦孺治病。」


    「醫什麽,文殊院的和尚說了,她們要是上輩子沒作惡,這輩子就不用受這般苦了。」


    「聽說前幾天,已經有人在安養堂過世,死時渾身爛成了……」


    「別再說了,好惡心,吃下去的饅頭都快吐出來了。」


    混帳,明明是有病在身,卻將她們說成罪人!聽著閑言碎語,海瀲兒握緊了拳。她是瘍醫,除了會縫合創傷、會幫人解毒,也會治療惡瘡,她要救這些女人!


    於是她擠出八鳳客棧來到小道上,迎著那些村民走去。


    「讓開,別擋道。」粗壯的村民一把將她推到一邊。


    「我能救她們,她們染了噬麵惡瘡,現在瘡已潰爛,若即刻治療便能保住性命,若再晚一些瘡毒入心,就沒救了,別把她們送去安養堂等死。」


    「小姑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快回家找你的家人去吧。」一位自以為好心的老人扯住她的袖子,用力將她帶離街道中央。


    「她們是得罪了神靈,遭此懲罰,你胡說什麽。」有人投來白眼。


    「你們……」


    無助之際,街邊一隻有力的大掌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回頭,對上完顏術的臉。


    「這位爺,快把你家姑娘帶回去吧,別讓她染上這怪病啊。」押著病婦的男人諷笑地道。


    「顏大哥,放手。」她被完顏術緊緊按在身側,無法動彈。


    「不要去。生死有命,不要管這樣的閑事。」


    說話間,逸出怪味的隊伍已從八鳳客棧前走過,消失於轉角。


    「顏大哥,我是大夫,我有能力……」


    「她們人數多,病又甚重,你一個人怎麽應付得過來?我不想看見你也染上惡瘡。」她對他的計劃至關重要,他絕不會讓她做這種危險的事,至少在帶她回到金國之前不行。


    海瀲兒眼睛瞪得老大,她惡狠狠地甩掉完顏術的手,頭也不回地跑開。


    可惡,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什麽他不能有點悲憫之心?他不願意幫忙就算了,竟然還阻止她救人,真是過分!完顏術的涼薄重重激怒了海瀲兒。


    「瀲兒——」完顏術大聲喚著她的名字,隻是小小身影不理會他,越跑越遠。


    離開完顏術身邊,海瀲兒一刻也不停留的來到她經常購藥的藥商家。


    「胡老爺,我要朱砂、羊脂、蛇床子、鉛粉,越多越好。」


    「好的!這就給您拿來。」見是熟客,藥商自然盡力配合,不到一個時辰,成山的藥包堆到了海瀲兒腳邊。


    「謝謝姑娘,一共四百兩。」


    海瀲兒摸摸袖口,掏出一百兩銀票和一些碎銀子。


    「胡老爺,餘下的……」


    「胡老爺,銀子我替她給了。」清朗的聲音從海瀲兒頭頂上傳來,同時幾張銀票交到胡老爺手裏。


    「小哥!」海瀲兒驚喜地叫道。


    四日未見,再次相見,海瀲兒幾乎快要不能呼吸,豐神俊秀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呀。


    「我幫你拿藥材。」霍嶽庭俯身對她一笑,轉身對著街旁的一輛牛車招招手,「大叔,幫忙走一趟。」


    「好的好的。」趕牛車的大叔樂嗬嗬地駕著牛車過來。


    「你知道我要去哪裏嗎?」難道小哥看見她跟顏大哥爭辯的事了?


    「文殊院安養堂。」他靠過來,小聲嘀咕。


    「這幾天有些要事需要處理,不過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正想回到八鳳客棧,就看見你氣憤地跑開,我跟你來到這裏,就知道你想要做什麽,所以雇好了牛車在邊上等你。」這幾日他馬不停蹄地行事,所以根本沒功夫返回八鳳客棧。


    「你果然看見我了。」


    「我正要叫你的時候,你就跑遠了,害我追得好辛苦。」


    「那些婦人的慘狀你也看到了,你真的要陪我去?」她怕他反悔。


    「那當然,走吧。」霍嶽庭說完,提著藥材往牛車走去。


    海瀲兒雙頰通紅,心口一股暖流湧出。


    她胸口不住起伏,雙眼緊盯著他的背影,她的心上人如此支持她,讓她好感動。


    「還楞著幹嘛?剛才很有幹勁的姑娘去哪裏了?」霍嶽庭笑她。


    海瀲兒內心響起一個無法忽視的聲音——他認同她,支持她,護著她。


    好喜歡他!她對他的感情,已是萬分確定的事。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待她如此。她是棄兒,由師傅和藥婆婆養大,現在有個俊逸的男子嗬護備至、體貼周到,她便滿腦子都是他。


    將溢滿心口的情愫藏好,她紅著臉帶著笑追上牛車,同霍嶽庭一同前往安養堂。


    牛車大概走了三炷香的時間,兩人終於抵達了安養堂。


    「你們要做什麽?」安養堂走出一個和尚攔住他們,「這裏是安養堂,勸兩位留步,若染上了那治不好的病,隻能等死。」


    文質彬彬的霍嶽庭上前一步,從懷裏拿出鴿蛋大小的珍珠塞進老和尚的腰囊裏,「師父行個方便,我跟這位姑娘不忍見裏麵的人餓死,所以想送些吃食進去。


    若這些人裏有人轉危為安,也是師父的功德。」


    和尚垂眼,看看鼓起來的腰囊,最後揮揮手,「快進快出,別惹麻煩!」


    「我這裏有些好酒,還請師父賞臉陪小生喝一杯。」


    「好好好,老衲就在耳房等你來。」和尚兩眼放光,盯著裝在牛車上的幾個酒壇子。


    笑容可掏的霍嶽庭打了一個揖便回到海瀲兒身邊。


    「你答應我,進去之後絕對不會有事。」


    「小哥,你可別小瞧我,我四歲就學醫,盡得師傅真傳,而且這幾年替人治傷解毒不下萬次,我可是很了不起的瘍醫。你知道什麽是瘍醫嗎?就是替人縫合外傷、割治毒瘡、腐爛肌肉的大夫。噬麵惡瘡雖然是惡疾,但對我來說是小病。」


    「好,你若有一點損傷,我就把你交給最惡的大夫醫治,叫他們給你吃最難吃的藥,用最疼的辦法給你治病,我還會按一天三頓揍你的小屁股。」他揚眉。他認識的塞上神醫和音音姨都是很厲害的治傷能手,她若有什麽意外,他可以很快將他們找來,確保她生命無虞。


    海瀲兒失笑,壞壞的嘴裏滿是關心呢,他擔心她,可又全力支持她,這份溫柔和氣勢,讓她好感動。


    真的真的愛上小哥了。她明白自己內心已生出牽絆和情意。


    「小哥,就這麽說定了,若我有什麽事,任憑你懲罰。」


    「我在外麵給你把風,順便灌暈那個嗜酒的老和尚,有什麽需要就叫一聲。」


    「嗯,裏麵全是女子,其中也不乏未嫁的姑娘,小哥還是留在外麵比較好。」


    他能在外頭陪著,她已是很滿足了。


    在霍嶽庭的幫助下,海瀲兒把藥材搬進安養堂,轉身閉上厚重的榆木大門。


    她的身影就這樣一點一點消失在他麵前,莫名地,他的心底升起一絲擔憂。


    天空慢慢變得陰暗起來,沒過一會兒,淅淅瀝瀝的小雨便打在耳房的青瓦片上,雨聲裏,偶爾混雜著從安養堂裏頭傳來的幾聲痛苦呻吟。


    「小哥、小哥,我忘了備炭火和水盆,請幫我準備一些來。」


    半個時辰過去,榆木大門突然敞開道門縫,滿額是汗,粉袖高挽在肘間的海瀲兒探出頭來叫道。


    霍嶽庭朝她點點頭,瞄了眼已然醉倒的老和尚,放心地離開耳房。


    「我這就去。」


    等榆木大門關上之後,霍嶽庭回身足尖一點,飛身前往市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就帶著海瀲兒所需要的東西敲了敲了榆木大門。


    接過已經填滿黑炭的爐子,海瀲兒抬眼看著被雨水沾濕的頎長身姿。


    「小哥。」她動情地喚他。她找不到任何語言來表達自己此時的感動。


    「還需要什麽再告訴我,這點小雨不礙事。」他抖落身上的雨水,真誠地對她說。


    看她為那些重病之人難過,為了挽救一條條性命而奔走,他哪能袖手旁觀?她這個不太漂亮的月餅姑娘,輕輕鬆鬆就做了他的知已,還在他心底激起不小的漣漪,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想著她。


    縱然他自己還有重要事務沒有擺平,小七還可能鬧出大亂子,但是,看見她那樣憤怒的跑離八鳳客棧,他舍不下她,急急地跟了出來,認命地被她使喚,再辛苦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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