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兒,你怎麽神色不太好?」老堡主夫人田春光一見臉色沉重的兒子,心中不免生疑。


    嶽兒向來喜歡把心事藏在心底,待人不是溫文有禮便是麵帶笑意,今天他想做什麽?她就打起精神來看他胡蘆裏賣什麽藥。


    「嶽庭這一個多月來在外邊很辛苦吧,來來來,嫂子專門為你燉了水鴨湯,多喝點,滋補養身。」大嫂水芙蓉親自端來燉盅,招呼小叔進補。


    她是頂級禦廚的傳人,家裏上至老太爺公公婆婆,下至相公小叔的飲食起居,她都細心打點,盡心盡力,熱情周到。她廚藝高超,為人善良熱情,不過她天性有些憨直,幾句話下來竟沒看出來婆婆已經是全力戒備。


    「我要完婚!」


    「嗯?」田春光似貓兒的美眸微眯,「跟誰?」


    「還能有誰,海瀲兒呀,娘你該不是忘了兒子十歲的時候,你就把我定給她了吧?我臨去成都以前,你不是說辦完差就回來成婚嗎?」


    死小子竟然主動答應要迎娶瀲兒?田春光滿腹疑惑,仔細看看兒子,難道……


    她寫信把瀲兒叫到成都,兩人相遇了?若是這樣倒也在她算計之內。


    「恭喜你了嶽庭,有什麽需要大哥跟嫂子出力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還有你跟瀲兒的婚宴就包在我身上,娘也不需太操心,我在堡裏早已訓練出各種能人,屆時我們青睚堡的喜宴……」


    一聽霍嶽庭要成親,水芙蓉尤其開心,她家相公格外看重弟弟,她這個做嫂子的當然也愛屋及烏,將小叔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不過她還沒有說完,便被婆婆打斷。


    「芙蓉,他可沒安什麽好心眼。」精明的田春光可沒那麽好騙。娶是娶定了,可怎麽娶還是個問題。


    「娘這麽說可真是傷了兒子的心呀,我隻是有一點小小的要求。」


    「什麽要求?」水芙蓉滿臉不解。


    「我看我這輩子隻能娶海瀲兒了,娘既然想要親上加親,我便豁出去,看在兒子這麽孝順的分上,請娘允我一些事。」


    「你說。」


    哇!她為什麽都聽不懂哩?水芙蓉閉上嘴,往婆婆身邊靠,睜大眼睛,也仔細聽。


    「成婚之後,我會帶著瀲兒住到後山的山泉別館裏,平日若無必要,我們就不住在青睚堡內。」


    「小事一樁。」


    「我要娘跟大嫂答應我,隻要瀲兒出現,請你們倆要記得展現出霍家女子‘以夫為天’的美德,嗬嗬,我知道兩位平時都做得好極了。」言下之意是別當著海瀲兒的麵虐待自家相公,害他日子也不好過。


    田春光蹙起柳眉。


    水芙蓉摸出放在袖子裏的糖球,一邊吃一邊慢慢地道:「我也覺得平日讓炎哥跑去芙蓉坊等我,偶爾給我當助手,甚至忙起來讓他幫忙抱著寶寶不太好。」


    她可不是存心要讓霍炎庭這個堡主看起來像個妻奴,偶爾相公的馬兒,馱著她相公當街對著她下跪,她也覺得不是很妥當,哎,說到底還是炎哥把她寵壞了,事事都以她為重,才弄成今天這個局麵。


    「嫂子,你是天下最善解人意的好嫂子。」巧舌如簧的霍嶽庭連忙稱讚水芙蓉。


    相貌可人乖巧的水芙蓉聽見這話,開心地笑了。


    「我要是不答應呢?」田春光皮笑肉不笑地哼道。


    瀲兒是她好姊妹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為了自己兒子去騙對方嗎?這個混小子,想的什麽鬼主意。


    「那太好了,婚事就甭辦了,親也不用成了,我跟大理的王爺姑父說好了,你若不答應,我就去大理當和尚,娘,你也知道大理國崇尚佛教,他們的寺院不是普通的安寧祥和,吃穿不愁,還能雲遊四海,我想姑父若是聽見我要去當和尚,還會送我鑲滿珠寶的袈裟呢。」


    他早就把對策想好了,就等著娘發難。最疼愛他的姑姑霍巧遠嫁大理王室,與王爺丈夫鶼鰈情深,他想要到大理做個皇室僧人還不容易?


    田春光聞言不怒反笑,「哈哈,皇室僧人,你別給你姑姑、姑父添麻煩了,哎,都依你,我過兩天叫人把山泉別館整理一番,我跟你大嫂盡量配合你,你的婚事也會給你打理得風風光光的,這樣行了吧?」


    臭小子,你等著瞧,隻要瀲兒過了門,好戲在後頭呢,她就不信邪,他想瞞一輩子?到時候瀲兒進了門,時日久了,紙絕對包不住火。


    「娘,您對嶽兒實在太好了,我們這輩子能成為母子,是上天的恩惠呐。」霍嶽庭溫和的眼睛閃耀著感動的光輝,他猜到娘心裏在想什麽,也不戳破,還迭聲討好娘親,惹得娘親開懷大笑。


    其實他大費周章並非全為自己,更多的是想保護瀲兒,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弄清到底是金國的哪位世子想要瀲兒,再說,金國傾力搶奪一位優秀的瘍醫,不是他隨便應付就能了事的。


    「芙蓉媳婦,寫禮單,印請箋,對了對了,還有彩禮和聘禮,我們好生合計合計。」


    「好的,娘。」


    「來人呀,把佟總管、霍衝、霍光、霍康都叫來。對了,應該把這喜事告訴相公和老大。」


    「娘,不如今晚我在炎春院備下酒菜,大夥聚在一起,好好說說這婚事。」


    「還是媳婦想得周到呀。」


    霍家婆媳相當能幹,用了不到三天時間就準備好一切,第四天,彩禮和聘禮由專人送往商山醫廬,田春光也連夜寫信給正在戰場上忙碌的海音音,讓她也盡快做好準備。


    眼見歡喜的氣氛一日一日高漲熱鬧,青睚堡也掛上充滿了喜氣的裝飾,但誰能想到,這天卻出了大事——


    準新娘海瀲兒失蹤了!


    一抹桃粉色身影遊蕩在成都的街頭,任由雨水打在骨架纖細的肩頭上。


    海瀲兒獨自走在煙雨蒙蒙的街道上,疲憊的雙眼緊盯著每一個落入她視線範圍的男子。


    迷迷蒙蒙的水霧裏,好似出現一個熟悉的淺灰影子,海瀲兒渾身一震,顧不得什麽禮節顏麵,跑上前去拉住那穿淺灰長袍的男子衣袖。


    「小哥!」


    「姑娘?」那人回頭,是一張陌生的臉龐。


    「對不住,我認錯人了。」海瀲兒收手後退,失望到極點。


    小哥到底在哪裏?他是不是已經離開成都了,抑或是他根本就不是大宋子民?


    如今天下大宋、西夏、金國、大理並存,她到底要到哪裏去尋他的蹤跡?


    「我太蠢了,為什麽沒有問他的姓名,沒有問他的家鄉在何處?海瀲兒,你蠢死了。」初次嚐到失落滋味,她不住地追悔。要是知道他叫什麽、家住哪裏,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在成都苦苦尋找他的蹤跡。


    她臉上一片濡濕,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冰冷的秋雨。


    幾天前,青睚堡送來豐厚的彩禮、名貴的鳳冠霞帔,那時她才真正意識到,拋卻腦後數十年的婚約逃不掉了。


    她就要按照師傅的心意,嫁入青睚堡,做霍嶽庭的娘子。


    從懂事起,師傅和藥婆婆時常會說,她有一個出身富貴、長相俊俏的未婚夫,聽師傅說得那樣高興,小小的她也同師傅一起高興,對未婚夫霍嶽庭充滿了美好的想像和好奇。


    長長的年歲裏,她曾受春光姨之邀,隨師傅到青睚堡拜訪一次,沒想到在青睚堡中,每次安排好的相見,都被霍嶽庭以各種理由巧妙躲開,後來聽說青眶堡出了些大事,春光姨忙著處理大兒子的婚事,便很少再往商山走動,她的未婚夫更是沒有消息。


    訂婚數年,她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長輩定下的婚約又有何意義呢?漸漸地,她明白了,出身富貴、長相俊俏的未婚夫心中根本沒有她,也知道他對這門婚事是多麽的抗拒和不情願。


    算了,她海瀲兒大人有大量,豁達得很,她有好多好姊妹,天下還有很多病患需要她,她還要幫師傅上戰場救人,她才不希罕什麽青睚堡,對方無意,她也不會苦苦相逼,若對方來商山要求退婚,她會大大方方地同意,絕不拖泥帶水,給各自一個安寧。


    事情本該像她設想的那樣發展,可是好像什麽地方出了岔子?為什麽在她喜歡上小哥的時候,霍嶽庭又要催著她匆匆完婚?


    霍嶽庭到底想怎樣?從前冷冷淡淡,丟下她十八年,現在又火燒眉毛的來催婚,好邪門!


    這門婚事是由她最最敬愛的師傅定下的,師傅辛苦養大她、栽培她、教導她,隻要師傅點頭的事,她從未反抗過,可是這次……她第一次有了推翻一切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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