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在他生病的份上,她不同他一般計較。


    「方才我在外麵聽到大人咳嗽,大人是身體不舒服嗎?」


    他嗯了一聲,眉頭皺起,「偶感風寒,無事。」


    「大人,萬事抵不過自己的身體。既然生病了,那還是讓太醫看看的好。重兒很擔心你,他說你總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你擔心嗎?」他問,垂著眸。


    她擔心嗎?


    她問自己,確實是有些擔心的。或許是不想兒子難過,或許是因為他好朝野上下才能太平,總之她確實希望他好起來。


    「我希望大人身體康健。」


    正是這樣一句話,讓他的眉心慢慢舒展。他依舊垂著眸,不知是故意說給她聽還是自己在小聲嘟噥。


    他說:「藥太苦了。」


    她怔愣著,然後忍住笑意,「所以大人不肯請太醫不肯喝藥,是因為怕苦?」


    這個權傾朝野的男人這個世人眼中的煞神,他竟然會怕苦。要不是場合不對,她真想笑出聲來。她千想萬想都想不到,他不肯喝藥居然是這個原因。


    都說男人有時候很像孩子,還真是不假。這位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男人,有誰知道他的骨子裏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麵。


    「很好笑嗎?」他問,眉間倒是不見惱色。


    她死死憋著笑,一本正經,「不好笑,我沒有笑。我知道大多數的小孩子之所以不肯吃藥,也都是因為藥太苦了。」


    所以她是將自己當成小孩子,在笑他連個孩子都不如。


    他眸一沉,不知在想什麽。


    她立馬收斂神色,認真道:「大人若是嫌藥苦,可在喝完藥後吃上一顆果脯或是含上一口糖水,可能會好一些。」


    「不好。」他冷著臉不看她。


    還說不是小孩子心性,聽這語氣莫不是在賭氣。堂堂大都督這麽任性,說出去誰會相信。他明明在生氣她卻半點不害怕,反而覺得這樣的他似乎多了一絲人味。


    隻不過他不肯吃藥還使性子,她可不願意哄。反正身體是他的難受也是他的,和旁人有什麽有關係。


    她告辭後迫不及待地離開書房。


    剛走出院子不遠,書房裏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她突然停下腳步。望了望天似乎在掙紮猶豫,過了一會後轉過頭來問柳則府上可有梨。


    柳則先是不解,然後滿臉感激。


    都督府上怎麽可能沒有梨,舉凡是進貢之物府中都有。梨是上等的白梨,個頭又大又圓,皮薄肉脆清甜多汁。


    不過都督府的廚房真是冷清,冷清到和它的主子一樣。廚房的下人也不多,除了燒火的下人之外她一個也沒留。


    削皮切丁,再熬煮。梨子特有的香氣慢慢飄散著,氤氳之中盡是香甜的味道。煮好的梨水放入霜糖,極是潤肺止咳。


    她端著梨水去書房,剛進去後便一下子愣在原地。


    隻見那原本冷清的男子正把護膝往左腿上套,他的右腿上已經套好一隻護膝。他彎著腰的姿勢略顯笨拙,抬頭後表情如她一般錯愕。


    他的腳上,是她做的那雙襪子。


    棉襪子的針腳不是很好,卻白得刺眼。這白刺痛了她的眼,她突然覺得心中酸澀。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湧上來,眼中很快有了濕意。


    這情緒真夠莫名其妙的,她想。


    時光仿佛就此定格,彼此錯愕的凝望間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化解隔閡。一室的溫暖中仿佛越來越熱,他的臉有些不太正常的紅。


    良久之後他緩緩直起身體,整個人又恢複成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樣,然而他微微往內縮的腳泄漏他此時的窘迫與尷尬。


    裴元惜收斂心神,不去理會自己突然湧上來的莫名情緒。他有什麽值得同情的?位高權重殺伐果決,世人敬而遠之,但凡是他想要的東西無一不手到擒來。如此恣意隨心的人生,哪裏需要別人的可憐。


    她放下梨湯,說一句趁熱喝。梨湯泛著甜甜的氣息,安安靜靜地被放置在桌案上。


    半晌他將梨湯端起來,握著湯匙的手說不出來的修長好看。梨湯恰到好處的甜,帶著梨子特有的果香。入口滋潤,由肺入心。


    他慢慢垂眸,叫人瞧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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