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伊始,梁彥平的父母借了輛朋友的小車,滿載年貨,除夕當天一家三口回喜塔鎮過年。


    李絮芳坐在副駕低頭數錢,早上從銀行取出來的嶄新鈔票,兩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張一張塞進紅包。


    “有沒有問過爸爸,家裏棉被夠嗎?”梁超樹說。


    “肯定夠,以前打過好幾床棉花,蓬鬆厚實,比商場賣的還暖和。”


    梁超樹說:“帶的電熱毯到家就拆開,免得爸爸不舍得用,拿去送人。”


    李絮芳說:“他用慣暖水袋,嫌電熱毯容易上火。”


    “睡前記得關掉就行了,暖水袋不安全,看沒看報紙,今年出了好幾起爆炸事故。”


    李絮芳搖頭笑笑:“行,還是你想得周到。”


    梁超樹見她已封好厚厚一疊紅包:“鄰居家的小孩要給嗎?”


    “還在上學的給,工作的不用。”


    “我們那邊隻要沒結婚,都可以收紅包。”


    李絮芳一聽就念叨:“所以不愛跟你回去,有些人都三十幾了,還好意思跑過來磕頭要錢,沒皮沒臉。”


    梁超樹無所謂:“過年嘛,圖個吉利,跟晚輩計較什麽。”說著掃向後視鏡:“本來今年打算哪兒都不去,好好留在津市休息,沒想到彥平要回老家。”


    李絮芳調侃:“老家過年好玩兒唄,鎮上春節氣氛更濃。他暑假回來,肯定被外公寵壞了,隔代親,什麽都不用他做,是吧少爺?”


    梁彥平單手支額,懶散看風景,心緒飄蕩。


    大年三十,喜塔鎮比暑假的時候熱鬧,人潮湧動,許多外出務工的人都回鄉了。滿街孩子亂跑,玩擦炮和摔炮。


    到外公家,對門大敞,裏麵隱約有說話聲,細細碎碎聽不太清。


    梁彥平上樓放行李,房間還是一樣,床上用品換過,棉花被果然厚實緊密,一股子陽光曬過的幹淨氣味。正要推窗,忽然聽見李絮芳喊他。


    下樓來,隻見兩家人整整齊齊,站在門外寒暄送禮。


    肖三與李絮芳聊得熱火朝天,旁邊是他的二婚老婆盧月。葉櫻抱住胳膊靠在門邊,表情冷淡,沒有參與交際的打算。


    葉詞從後麵摟著她媽媽盧月輕輕搖晃,撒嬌的模樣。


    梁彥平走出去,兩手插兜,也靠到門邊,歪頭打量葉詞。


    她眉眼彎彎,好像胖了點兒,臉頰紅通通,血氣十足。


    “彥平啊,有沒有跟叔叔阿姨打招呼?”李絮芳一把拽他上前,仿佛驕傲的推銷員,正要展示她的得意之作,眨眼間發現這孩子哪兒不對勁……嘶,他脖子上這條醜不拉幾的圍巾從哪兒來的?


    “好多年沒見過彥平了。”肖三打量他,讚歎說:“還在學建築吧?真好,相貌堂堂,前途無量啊,你爸爸媽媽真有福氣。”


    端方自持的梁彥平這會兒表現出作為晚輩的基本禮貌,下巴微頷:“肖叔好,阿姨好。”


    葉詞努力壓製騷動,雙眸春光瀲灩,心髒撲通跳得嚇人。他戴著自己親手織的圍巾,像是一種不言而喻的宣告,隻有他們兩人看得懂。


    葉詞含住下唇,點點腳後跟,躲在母親身後偷樂。


    葉櫻受不了她矯揉造作的模樣,斜瞥過去:“姐,你抽筋了嗎?”


    “……”


    梁彥平退回門框邊靠定,好整以暇,黑壓壓的眉眼輕描淡寫打量她。


    家裏人多,一時倒不好相處了。兩人默契地裝作不熟,保持距離。


    可葉櫻深知內情。


    這半年頻繁的通話,每次都在夜裏,座機一響,她那不值錢的姐姐歡呼雀躍跑下樓,有時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接起聽筒,立馬嗲聲嗲氣,好像能掐出水來。


    有一回葉櫻實在看不下去,質問說:“你們這樣算什麽?他一個建築係的高材生,放暑假來鎮上養傷,順便勾搭小姑娘解悶,勾完繼續回去上學,你還真情實意當真了?”


    葉詞張嘴愣愣地:“啊?你怎麽會這麽想?”


    “不然怎麽想?你們要是正經談戀愛,為什麽偷偷摸摸不敢告訴父母?”


    葉詞滿不在乎:“先相處相處嘛,又不是舊社會,用不著父母摻和。”


    葉櫻冷笑:“說不定他在北都有正牌女友,一邊吊著你呢,沒安好心。”


    葉詞打量妹妹惡言惡語的模樣,擰眉笑問:“你對梁彥平有意見?”


    “我是看不慣你這副花癡樣!”葉櫻突然發作:“平時不是挺厲害麽,許慎纏了你幾年,理都不理,我以為你眼光多高,原來喜歡倒追?梁彥平有什麽了不起的,還不如許慎呢!”


    葉詞被這死丫頭懟得腦殼發脹:“許慎那個風騷浪貨,對象一籮筐,換來換去,就沒見他跟哪個姑娘好好在一起超過半個月,我又不是瞎子,他哪兒比得上彥平了?”


    葉櫻麵無表情:“你就裝傻吧,許慎那樣不都為了氣你麽?”


    葉詞嗤道:“幼稚得要死,那種輕浮的男人我要來幹嘛?”


    “你嫌他幼稚?人家幫忙的時候呢?好的地方全被你拋到腦後,你良心被狗吃啦?!”


    葉櫻罵完扭頭就走。


    葉詞一向吵架吵不過她,隻能幹瞪眼,氣得肝疼。


    姐妹倆當初剛剛搬來喜塔鎮,遭同學排擠,吃過不少苦頭,尤其葉櫻腿腳殘疾,本就自卑內向,更是受了不少冷眼和嘲笑,如果不是許慎罩著,可能她早就退學了。


    葉詞並非沒有良心,她可以跟許慎做朋友,兩肋插刀,但並不想做他的女人。


    許慎身旁一大群跟班,越起哄,越刺激她心生抗拒。


    沒法子,喜不喜歡這種事,勉強不來,也騙不了自己。


    比如她每次麵對梁彥平就心髒亂蹦,呼吸紊亂,渾身不對勁。因緊張和羞澀引發的身體反應以前從來沒有過。


    小半年沒見,隔著一條窄巷,坐立難安。


    午後,李絮芳打扮妥當,帶梁超樹去兒時好友家做客,老李頭出門買東西。


    葉詞趁父母在廚房商量團圓飯怎麽吃,偷偷摸到堂屋拿起座機打電話。


    沒一會兒那邊接起,不等她開口,梁彥平說:“過來。”


    “……”她霎時心弦蕩漾,耳朵又燙又麻,哦一聲,掛了座機溜出家,三兩步溜進對門。


    堂屋天井和後屋都不見人影,葉詞爬上二樓,走進房間,見梁彥平歪在木架床上,胳膊搭在枕頭邊,似乎正準備午睡。


    葉詞咬咬唇,脫了鞋躺上去,躺到他的臂彎裏。


    “你胳膊好了?”


    上回見他還打著石膏。


    “早就好了。”梁彥平收攏手臂,圈住她的脖子:“陪我待會兒。”


    葉詞見他閉目養神,霎時玩心大起,手指調皮遊走,碰碰他高挺的鼻梁,沉默的嘴唇,再往下,喉結滾動,葉詞指尖微瑟。


    仰頭望,發現梁彥平睜開眼,雙眸漆黑深邃,就那麽看著她。


    “玩夠了嗎?”


    葉詞屏住呼吸,壯起膽子抬起胳膊,還沒碰著,梁彥平扣住她的手腕翻身壓下來。


    他的嘴唇也用力堵住了她。


    葉詞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好像被點穴,軟得一塌糊塗,動也動不了。


    好容易反應過來,正要摟住他的脖子,這時梁彥平卻退開,啞著嗓子問:“你閉那麽緊做什麽?”


    嗯?


    “舌頭伸出來。”他說。


    葉詞本就暈頭轉向,這下更是滿臉燙紅,手指揪住他的衣裳,心蹦得快衝破胸膛。


    梁彥平見她這樣,態度也軟了幾分,慢慢含住那濕紅的嘴唇,耐著性子引導,直到她鬆開牙關,喘聲嚶嚀,生澀而熱情地回應他。


    真要命。


    “你多大了,葉詞?”梁彥平忽然問。


    她迷迷糊糊:“36c。”


    “……”


    好幾秒的靜默之後,梁彥平猝然失笑,倒入床鋪,順便掐一把她圓嘟嘟的臉:“想什麽呢?嗯?”


    葉詞懊惱地背過去,悶悶地不吭聲。


    梁彥平知道她生氣,也不哄人,隻撚起一縷長發繞在指尖把玩。


    葉詞自個兒臊了好一會兒,扭過身,蜷到他懷中,這裏嗅嗅,那裏蹭蹭。


    “別鬧了。”梁彥平嗓子很啞。


    葉詞問:“你怎麽這麽好聞?”


    她的手從毛衣下擺鑽進去,摸到精瘦的小腹,結實平坦,壁壘分明。


    葉詞心裏雀躍,摸到了摸到了,第一次撞見他換衣服就被這具身體吸引,原來觸感是這樣的呀……


    梁彥平冷聲警告:“葉詞。”


    凶什麽?她努努嘴,不滿地擰眉瞪過去,並沒有停止吃豆腐的行為。


    梁彥平不打算慣她,掀起棉被將兩人蓋住。


    葉詞不明所以,剛要開口詢問,隻聽利落的拉鏈聲,接著他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從毛衣裏拽出來,按到另一處地方。


    葉詞想尖叫。


    “不是愛玩嗎?”梁彥平冷清清看著她,嗓音冰涼似水:“說了別鬧,你當我在開玩笑?”


    葉詞把臉埋進枕巾,耳根紅得幾欲滴血。


    樓下巷子忽然一陣小曲,由遠至近。


    “你外公回來了!”葉詞大驚。


    梁彥平卻慢條斯理,毫無慌張跡象:“他不會上來的。”


    葉詞瞪著敞開的臥室門,嚇得魂飛魄散,當即想縮回手,卻被按著抽不動。


    “你、你快點兒呀……”


    梁彥平見她當真害怕,便支起身,撐在她上方:“握好。”然後腰動了起來。


    葉詞瘋掉:“你幹嘛?”


    “不是讓我快點兒?”


    葉詞雙肩聳立,繃得發抖,整張臉像熟透的果子,想緊閉雙眼,奈何他存在感太強,顫著睫毛望去,英俊的麵孔近在咫尺,那額頭暴起的青筋如此明顯。


    “彥平哥哥,”葉詞揚起頭,舔舔他的嘴唇,哀怨道:“你討厭死了……”


    居然還敢發出這種聲音。


    梁彥平捏住她的下巴,沒輕沒重地,直勾勾把人盯住,趕在外公聽見二樓架子床規律搖動之前迅速滅火。


    葉詞沒法繼續跟他待在一起了。下床走到書桌前,拿起紙巾,低頭擦掉毛呢裙上的髒東西,又拉下毛衣蓋住,抬眸瞪向始作俑者,揚手將紙團丟到他臉上。


    “混蛋。”


    梁彥平笑了笑:“還不走?”


    葉詞轉身下樓,語氣自然地跟老李頭打招呼:“李爺爺,你家麻將放哪兒,借我用用,下午朋友要來家裏打牌。”


    “好像在電視櫃,我幫你拿。”老李頭見她從二樓下來,也不覺得奇怪:“彥平呢?叫他和你們一起玩呀。”


    “他午睡呢,叫不動。我來借麻將,他也不幫我找找,哼。”


    梁彥平聽見葉詞堂而皇之地睜眼說瞎話,由衷佩服她這項本領,莞爾一笑,歪頭躺進被窩,回味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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