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兩人到的時候，大伯正站在院兒裏掉光了葉子的桃樹下，學著麻雀的叫聲，在那逗麻雀，若不是他手裏還端著個盛著麥、稻的碗，旁人看著那一群小麻雀，恐怕會以為那群嘰嘰喳喳的貨是他用鳥語喚來的。見到生人來，小麻雀們顧不得地上的糧食，拍著翅膀撲啦啦地飛上樹，小小尖尖的爪子緊緊抓著光溜溜的桃樹枝，黑豆似的小眼睛有的還在盯著地上的吃的，有的卻好奇地看向走來的兩人。“來啦？秀瀾和秀清都到了，你奶奶可等好久了！趕緊進去吧！”大伯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往正房推，自己卻自顧自地拉著自家幺弟問起工作來。大伯家住的莫家老宅，前後足有三進，當年一家子下放農場蹲牛棚挨□□，這裏被武裝部占了，後來平反了，這大宅物歸原主，莫家人很是費了些功夫，才將其修複。莫家乃口技世家，往前數倆朝代，家中族譜就有記載，莫家先祖表演如何引人入勝，在京中得了誰誰青眼，得了何種賞賜雲雲。那些曆史太遠，後人無法確定真假，倒是莫景深的太爺爺，名頭可是大得很，就連近代曆史書上都有記載。據爺爺親口所述，太爺爺一人獨坐屏風後，手邊僅有一扇，一撫尺，全憑一張嘴，就能引得觀眾兩股戰戰，幾欲先走。此外，太爺爺於園中學鳥鳴，甚至能引來飛鳥，曾當眾於湖邊學天鵝叫，引來湖中天鵝繞身，好不風光！若不是爺爺無數次強調這是他親眼所見，恐怕莫景深是不會信的。可惜後來戰亂，爺爺技術沒學到家，隻從小就學的百鳥爭鳴這一項還算學得到位。到了新中國，莫家因為成分不好，很是受了些磋磨，祖傳的技藝不敢露於人前，等到一切平複，二伯和他爸歲數小不定性，對導致家中悲慘生活的東西嗤之以鼻，隻有大伯作為老大，被爺爺逼著學，等大伯學得差不多，爺爺也就咽了氣。不過他爸雖然沒有學到真功夫，就會女音，在另辟蹊徑之下，也算功成名就，甚至成了家中名氣最大的，演唱會都開到全世界去了。前幾年，口技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他大伯才算揚眉吐氣，走哪兒都有人叫他一聲“莫大師”。作為莫家孫輩唯一的男孩子，莫景深被他大伯纏了好幾年，想讓他傳承莫家技藝，可莫景深對鳥叫不感興趣，每次見麵，都要想法防備一二，真是苦不堪言。寒冬蕭瑟，昨夜又下了大雪，院子裏一片雪白。莫景深沿著抄手遊廊走到正房門口，還沒來得及推開門簾，就聽得他奶奶正在說話。她說：“我這都八十七啦，沒幾天好活啦！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深深。這孩子從小就調皮搗蛋不正經，好不容易盯著他考個大學吧？非給我整幺蛾子，休學去玩什麽遊戲？耽誤這兩年，瀾瀾都大一了，他才大二！哎！這孩子，23了，也沒個女朋友，也是愁人……”莫景深聽得無語，掀門簾進屋。果然，自家堂姐莫秀清正抱著他外甥坐在奶奶左邊，堂妹莫秀瀾一聲不吭坐在她右邊，兩人表情都有點一言難盡。看到他來了，莫秀清好似得到了解救一般，連連招手：“弟啊！你可來了！奶奶可想你了！”屋裏暖氣燒得特別熱，莫景深脫了外套，換了拖鞋，還沒走過來，堂姐就抱著孩子給他挪了位置，示意他坐奶奶身邊。知道他這堂姐最喜幹脆利落，最受不了奶奶嘮叨，趕緊過去救駕：“奶，你看我爸專門繞道去給你買的你最喜歡的那種小麻花，又酥又脆不費牙。”莫奶奶人雖老，心可不糊塗，兒子是她自己生的，是個什麽性子她清楚，心知這是孫兒的心意，又一片孝心假托父親的名，心裏寬慰，臉上立刻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容：“趕緊拿來我看看！是今天剛做的不？”“是是是！到手那會兒還是熱的呢！現在吃著最好！”見奶奶摸了一根麻花迫不及待地吃起來，莫景深滿臉笑容，心道，多虧自家奶奶一向愛吃炒胡豆啊堅果花生之類的東西，都這歲數了，牙齒依然好使，吃麻花這種酥脆東西不在話下。一根麻花吃完，莫奶奶之前的憂慮不翼而飛，見小孫子穿得厚厚的，立刻讚許地點點頭：“最近天冷，正該這麽穿！看看你們倆，大冬天的，還穿什麽裙子？也不怕凍！”莫秀清尷尬地拽拽自己的毛線裙：“奶，屋裏都有暖氣呢！又不去野外，不冷的！出門也穿外套的！這是時尚，大家都這麽穿！”莫秀清指指門邊衣帽架上的羊絨大衣，莫奶奶也分不清哪件是她的，也不再盯著大孫女嘮叨，扭頭就盯上了小孫女。莫秀瀾文文靜靜的，被奶奶一盯著，臉就開始泛紅，雙腳往後縮了縮。“瀾瀾，女孩子也要膽子大一點！等你出來工作了，這麽容易害羞，可要不得……”莫奶奶今天精神好，很快就逗起小小的重外孫來，莫秀瀾趕緊對自家堂哥使了個眼色。莫景深想起她的假發，心頭一虛，到底還是跟著她走到餐桌邊坐了，伸手抓著一隻紅通通的蘋果削起皮來。“哥~”見這小丫頭笑眼彎彎，語氣溫柔，莫景深忍不住手抖：“你還是別對我笑比較好，滲人！有啥話，說唄！”自家這堂妹就比他小三歲，從小文靜端莊，還容易臉紅，所有親朋好友都認為她膽小怯懦，卻沒人知道，這丫頭膽子到底有多大！莫景深他爸經常在外演出，莫秀瀾特別喜歡跑他家待著，天長日久，就讓他發現，嘿！這丫頭身上秘密真不少！到現在他還記得，大概是前年夏天，他難得放假回來，看到書房書桌上多了兩本封麵清雅的新書，沒忍住就翻開來看，結果看到一半，發現掩蓋在老辣嚴謹的文筆下，這本書描述的竟然是兩個男人談戀愛的故事！可把他雷得不輕！當時他三觀受到重擊，扔炸.彈似的將手裏的書扔掉，低頭一看，才發現書桌旁還有滿滿兩箱同樣的書，其中一箱裏麵簽了名字，另一箱沒有。察覺到不對勁，找到堂妹一審，小丫頭沒料到自家堂哥突然回來，紅著臉怪不好意思，交代起來卻分外利索！原來，她早在高一那會兒，就偷偷用他的身份證簽了某知名文學網，開始創造某種腐女看了會尖叫、直男看了會顫抖的文學作品，到高中畢業那個暑假，作品已經出版不少，成了那家網站著名的耽美大大……再想起堂妹曾經以想要藏私房錢為由，讓他幫忙辦了一張銀行卡，他忍不住問起是不是還有什麽壞事瞞著自己，堂妹也耿直地承認了，的確是用來存稿費，順便還給他講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到底有多少，頗有一種不再衣錦夜行的嘚瑟。莫景深當時還在打職業，每年各種獎金加上代言，最多也才一百多萬，卻連堂妹的零頭都不到，著實嚇了一大跳！從那以後，莫秀瀾有什麽不敢當著她媽麵兒幹的事兒，就不再瞞著他，反而大大方方地占據他家一隅，充作自個兒的新基地。鑒於這妹子有這樣輝煌的曆史，看到她臉上露出異於平常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小心謹慎！“沒什麽話~我們兄妹感情好，哥哥偶爾犯點兒小錯，妹妹也不會放在心上。”莫景深舔舔嘴角，拿起蘋果“哢嚓”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果汁彌漫口腔，這才認命道：“你的那個假發啊！哥隻是借來用了用，改明兒帶你去買新的！放心！哥掏錢！”雲貓直播是堂姐名下的，自家妹妹又是個腹黑宅女，時不時就來他直播間溜一溜，這多半是東窗事發了……想想她對那些假發的珍視態度，他就有點心虛，原先還想著偷摸用一用就放回去，沒想到正好遇到她過來溜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