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她頓了頓,有些失望的道:“你是不喜歡吃麵嗎?那下次我學做別的可好?”


    玄清舒展修長的雙腿,身姿逾發挺拔,走下榻來,將碗端了起來遞給攸寧:“為師不必吃凡人穀物,你不必費心此道。昨日教你的“十善業經”都牢記在心了嗎?無事時要常念念。”


    攸寧怔怔的接過來,點點頭道:“師父,我們分明是道門,為何你總讓我念佛經?”


    正在此時,玄清眸光瞥向她的手指,那雙瑩白的小手竟然燙的通紅而微微泛腫。


    他蹙起眉宇,再一次將那碗麵接了回去,道:“為師自有道理,你等著。”


    “是。”攸寧手指尖兒針刺便的痛又有些發熱發脹,乖乖的站在榻邊等著。


    玄清走進內室,不過一會轉了出來,將一個瓷白的小瓶遞給攸寧:“麵留下,回去將藥用溫水化開,雙手浸泡小半柱香時間就能恢複。”


    攸寧眸光微亮,綻開明媚的笑容,貝齒輕輕研磨紅唇,半晌才道:“謝師尊賜藥。”說著,一扭身跑出門外。


    她小手緊握著那小小的白瓷瓶,臉上洋溢著繁盛過盛夏之花的明媚笑容,暈染得靈塔峰的雲朵都泛起緋紅。


    下次,下次給師父做什麽吃好呢?


    攸寧抬起頭,目視著這個依然清心寡欲的人,想要問問他好不好,卻劃起了一絲冷笑,道:“沒將攸寧趕盡殺絕,師尊真是寢食難安,仙姿都受損了。”


    話音落地,她真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玄清久久的凝視著她,慣常淡雅的神情有些躊躇,眉心微微蹙起,接著,容柔和的聲音,緩緩的道:“攸寧,隨為師回山。”


    這句話,就像召喚久未歸家的孩子一般,神情那麽那麽溫柔。


    此言一出,不但攸寧怔住了,周遭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準備了一腔的惡言,卻都無法說出口了。


    “掌門,你這是什麽話?”清風上前一步,幾乎要抓住玄清的手臂,卻還是忍住了,強行收回手臂,指向攸寧:“她是魔女攸寧,我們是來滅她魂魄的!掌門糊塗了嗎!”


    玄清微微蹙眉道:“攸寧已死,她不過一縷魂魄。”


    “不行!慎思堂四堂會審定下了叛徒攸寧的死罪,怎能輕易放過。”


    玄清道:“你是掌門還是我是?”


    清風輕哼一聲,揮掌道:“掌門不必以此壓我,待領她回去,門中自有決斷,就算是掌門也不能獨斷專行徇私舞弊。”


    玄清冷眼看著他:“是否我往日太過寬懷,讓你忘記了我的身份?你若執意如此,那你就試試,在靈塔峰,我究竟能不能獨斷專行、徇私舞弊?”


    攸寧唇角笑容涼薄,現在說這樣的話,不覺得太晚了嗎?


    “你!”清風沒想到他竟然這樣堅持,玄清為人和善,胸懷大道且修為高深,若真的存了保住攸寧的心思,靈塔峰能怎麽樣呢?


    玄清緩緩走上幾步,雙眸凝視著她,習慣性的抬起手來,輕輕撫撫她頭頂的秀發:“寧兒,回家。”


    為什麽要等到她回不去的時候才來找她呢?


    攸寧心中瞬間湧上一腔的委屈,抬眼看著他,腳步緩緩上前道:“師父,不殺我了麽?”


    玄清看著她模樣,不自覺的湧上一股酸澀,點點頭道:“回山以後我就閉關,以後你隨我修習,修個陰靈不散的鬼仙也好,附身在器物上做個器靈也罷,日(日)與我在一處。”


    日(日)與師父在一起?


    攸寧半張著唇看著玄清,她的嘴唇很好看,粉嫩而豐潤,讓玄清不禁蹙眉。


    這樣清亮的眼神,是他的攸寧。


    攸寧也同樣凝視著他,這是多麽熟悉的一張臉,為何她卻覺得有些陌生了呢?她下意識的轉眸看向客棧二樓盡頭那扇窗戶,那扇窗半開著,空蕩蕩的,沒有她心裏想的那個人影。


    她收回目光的瞬間,忽然奇怪自己為何要看他,隻是下意識的這麽簡單,完全沒有經過思考。遲疑著,卻聽玄清真人道:“走吧。”


    要離開這裏,回到靈塔峰去嗎?


    這是她的期望不是嗎?


    攸寧想著,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在數年前,遠在她進入迷霧森林之前,不不,不對,還要再往前一些,她拉著喬木下山時,如果那時玄清能像在西嶽山巔那般,一劍刺進自己的心口,她這一生也是圓滿的。


    如果在那時自己就死了。


    她這一生也不會活的如此殘破模樣了。


    她真的在搖擺,從未有過的遲疑。


    “隻要你隨我修煉,靈塔峰不會有人對你下手。”玄清以為她害怕被抹殺,又加了一句。


    “好。”攸寧點點頭道,就算這是遲來的夢境,讓她晚一點再醒行不行?就,就晚一點而已。


    說了個“好”字,她也再沒有轉頭看向身後。


    玄清麵上浮現出和暖的笑容,伸手摸摸她的頭頂,道:“走吧。”


    眼看著要走上雲端,她轉眸看向客棧道:“我該和他們告別。”她轉眸看著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的信芳,微微揮揮手道:“我走了。”


    信芳不由得道:“你不見見老板嗎?”


    “人生不過聚散。”玄清笑著道:“你若實在不舍,那就去吧。”


    攸寧微微搖搖頭道:“不,並未不舍。”她衝著信芳微笑著道:“不用了。”


    “你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亦如孩提之時。去吧。”


    攸寧略想了想,微微搖搖頭道:“師父,走吧。”


    雲端之上,清風四起,她強忍著卻還是忍不住轉頭看去。


    蜉蝣客棧漸漸遠去了,濃霧遮住了她的目光,越是窮目看去,越是看不見。


    她知道,他什麽都知道。


    她沒有去見他,他也沒有出來送她。


    這一走,相見無期。


    修仙者的生命久遠不可言說,漫長的修仙途中,能結識這樣一個人,她竟覺得很榮幸。無論平素如何揶揄他,她卻是打心眼裏敬佩這個人。


    她轉眸看向玄清真人,往常心裏那種火燒一樣的熾烈不知何時平息下來了,除了感恩收養自己,傳授仙法,再沒了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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