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寧輕笑一聲:“躲那麽遠,是怕我吃你麽?放心,我已經飽了。”


    女鬼微微點點頭,老老實實的上前幾步道:“女仙,能否為小婦人指路投胎?”


    “你看著也已經死了幾年了,怎麽不早去投胎?”


    她側目看向那幾個無覺的地痞道:“不看他們受到懲罰,我不能去投胎。”


    這目光並無恨意,她微微頓了頓笑著道:“可以嗎?”


    心想著客棧那有一個等著去投胎的,這裏再添一個也算不上麻煩,剛才自己做了錯事,若是看在她度這兩鬼投胎做人的份上,老板應該不會生氣了吧?


    不對,不對,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這裏不是萬虛之境,他不會知道的。


    她略點點頭:“我答應你。”


    “我再回家看一眼可以嗎?”


    攸寧沒有拒絕,默默的點點頭道:“世人總免不得如此,隨你吧。”


    女鬼微微俯身行禮,緩步走在土道上,一身素白半新的布衣掩不住身姿曼妙。攸寧轉眸看了那幾個地痞一眼,白日裏曾聽他們說過一句,什麽秀才娘子,很是軟糯的話。


    不用多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著這個溫婉溫厚的女鬼,攸寧對她更添了一些同情。


    兩人在一處鄉野小院門口駐足,院子不大,屋前有半畝薄田,用籬笆圍著,種了些時令蔬菜。門口養了一隻大黃狗,早在二人停留在門口,黃狗已經醒來,但見女鬼,卻也不叫,低低的吼了一聲,不是凶惡驅逐,倒像是撒嬌一般。


    女鬼將手指放在唇邊:“噓。”然後蹲下身子撫撫黃狗的後背。熟稔的將手臂越過籬笆門,不知怎麽勾了一下,院門就輕巧的開了。


    她轉眸看了攸寧一眼,微微頷首笑了笑:“家徒四壁,讓你笑話了。”


    “你去看看吧,我在門口等你。”


    “謝謝。”她轉過頭,小手撫了撫胸口,像是讓自己鎮定下來一般,然後挑起手指抿了抿鬢角,又理理衣襟袖口。終於踏步走了進去。


    推開屋門,她自腰間取出了一個小瓶子,將裏麵的東西滴在熟睡的男人眼上,用冰涼的小手均勻的塗了塗。


    “煉山,我回來了。”她唇角微勾,笑容和暖,讓人看了就舒心。


    這一聲呼喚,她雙眸微微泛紅,這牛眼淚得來不易,存了三年,才這麽幾滴而已,希望他真的能看見自己,哪怕就一眼。


    男人感覺自己眼眸處冰涼一片,耳邊聞聽熟悉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這一睜眼,煉山驚詫不已,滿麵驚恐的瞅著她:“曉,曉萱!你,你是人是鬼!”


    女鬼淡然一笑:“煉山,我的確是鬼,但我沒有惡意。”


    煉山手摸向床邊,往日常放在身邊防身的刀,怎麽恰恰在這時不見了呢!


    曉萱笑著將一把亮的晃眼的刀順手放在一邊,道:“你我夫妻五載,我如何不知道你的這些習慣呢?”


    煉山雙眸緊瞪著她,鼻孔不自覺的放大著,呼吸越來越重,恐懼到了極點,就變成了憤怒,這絕對是真的憤怒!


    他嘴角微微抽搐著,目光逾發的凶悍,誰能想到,平日裏溫柔的說話都不大聲的秀才公,會有這麽一麵呢?


    “你不守婦道,死不足惜,死去三年,還有臉回來見我!”


    曉萱沒有回答,沉靜的坐在窗邊,抬手撫撫他的側臉,笑容更加溫和。


    “煉山,我什麽都知道。”


    我什麽都知道。


    她什麽都知道。


    隻是,她從沒說過罷了。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她們溫柔,溫情,用自己的溫暖融化世間一切冰寒。


    煉山迎娶曉萱是在距今八年以前。


    曉萱是有名的富貴的員外爺家獨女,自小備受寵愛。而他則是十裏八村唯一一位秀才公,在宋國,無論你家財萬貫還是手握經濟命脈,但凡家中無人身負功名,那就是下等人,沒有資格擁有婢仆,不能穿綾羅綢緞,不能騎馬乘轎。


    能得到秀才公的青睞,親自上門提親,無論彩禮多少,員外家都是求之不得的。


    雖然沒有見過麵,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就這樣成親了。


    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前途無量!


    龍鳳呈祥!


    人們是這樣說的,曉萱也是這樣聽的,便順其自然的去相信著。


    會的,她會與他幸福的。


    下賤的商賈之家的女兒,能嫁給這樣文采出眾又相貌堂堂的人,是福分。


    婚後,他們相敬如賓,他還要考舉人,並以學業為重,常在家中書房念書,一夜一夜的,不停的念書。


    她為他縫縫補補,洗衣做飯,侍弄菜園,又有員外娘家周濟,日子過得逾發舒心了。


    三年之間,她不常說話,更多的是靜靜的做著一些事,這樣平靜的日子,若是沒有發生那件事,或許能夠持續一生吧。


    煉山習慣了她的存在,她溫柔的為他做著一切小事,守候在他的身邊,讓他漸漸的忘記了許多許多事。


    習慣,是一種愛嗎?


    還記得那天,她滿麵羞澀幸福的對他說:“煉山,我有了。”


    有了,有了什麽?


    能是什麽呢?


    她懷了他的孩子了。


    瞬間的幸福襲來,讓他失去了一切理智。


    他抱著她,微微閉上眼睛。


    可漸漸的,漸漸的他就不那麽高興了。


    他更多的躲在房中讀書,眼看著她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那一日,她衣衫淩亂的跑回家中,鮮血滲透了下身的裙子。


    血順著裙角滴在地上,領口裸在空氣中的皮膚上滿是傷痕,臉頰腫的老高,這是她第一次慌亂,並懷著難以言喻的愧疚看著他。


    “煉山,對不起,我,我...”


    她撲倒在他身上,發出壓抑而痛苦的哭聲。


    她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他端著一碗藥,默默的放在床邊,轉身走了出去。


    這個男人,還是一如既往的驕傲。她怎麽能打破他的驕傲呢?


    她微笑著端起了藥,一仰頭喝了個幹淨徹底。魂魄飄出身體,沒日沒夜的跟在那幾個地痞的身邊,她相信老天不會放過這樣的惡人!惡人,自會受到懲罰!她不能害人,但她要看著善惡輪回來臨的那一日!


    “煉山,我要走了,就想再來看看你。”曉萱笑著,眼淚蒙住了雙眼,接著將手放在他手中,他的手厚實又溫暖,真好。


    “嫁給你之前,我曾找人查過,知道你曾是劉莊人。真奇怪,為什麽是鄉親卻假裝是外地人呢?我很好奇,又讓人繼續追查,才知道那年劉莊發生了旱災,你家交不起租子,你父母被我阿爹活活逼死了。阿公阿婆死時,你才六七歲,被路過的老舉人收養,這才離開劉莊。”


    煉山的神情詫異:“你竟,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要嫁給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蜉蝣客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歐水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歐水蘇並收藏蜉蝣客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