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寧將這枚玉簡推到了榻幾邊緣,笑道:“這功法名叫“損梵心經”,老板這把琴名叫“九霄紅蓮”,這世上厭煩佛法的人還真是不少,這樣猖狂的名字,真像是出自一人之手,是嗎?”


    陸離不自覺的舔舔上唇唇角,然後緩緩的平和的道:“損梵心經乃是上古功法,這琴,是我一位故人送的,她現在早已不在人世。”


    攸寧能看見,他說這話時微垂的眼簾,眼珠流動了一瞬。他不自覺的舔唇角,是緊張嗎?這問題太大了,怪不得聖哲讓她來蜉蝣客棧,她從前怎麽沒發現這些細節呢?


    側目看向那扇紋絲不動的山水屏風,眼角斜睨向屏風的左上角,似乎有什麽模糊的印記。她微微蹙眉,想要仔細看看,正在此時,陸離彈指而動,霎時間,那模糊的印記消失不見了。


    她狐疑的轉眸看向陸離,卻正見他抬手撫琴,不知怎麽的,突然襲來一陣倦意,她努力的想要擺脫睡意,盡量的睜大雙眼,模糊之間看見一襲白衣在她眼前。


    耳邊聽見一聲來自遠方的,充滿慈悲的呼聲:“南無阿彌陀佛。”


    她微蹙眉心,不受控製的垂下眼簾。


    陸離微揚雙唇,看著佳人已然入夢,褪下自己的外衣,輕輕一送,隻見那白衣在半空徐徐展開蓋在她身上。


    他轉眸看向那扇屏風,左上角隱隱的浮現出了幾個草書撰寫的小字,“善惡業鏡”。


    陸離手撫著琴,指尖自琴頭緩緩撫到琴尾,最後,手覆在琴腹內側凹凸不平處。這琴弦,是斫琴人親手繃於琴上,這篆刻的琴名,是斫琴人親手刻下,這把琴,是這場業的起始。


    三百年前,善惡業鏡之中一如今日,正下著淅瀝小雨。


    雨點打在梧桐葉上,順著葉片的脈絡落入土地。


    他一襲白衣坐在小亭中輕撫琴弦,她打開琴案上的香爐,添上了一縷馨香。


    他一邊徐徐奏琴,一邊用平和而清亮的語調緩緩的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為何每每隻念心經與我聽?你修佛這麽些年,難道就隻會念心經嗎?”她側倚在軟榻上輕聲問。


    他撥弄著琴弦,笑著道:“心經乃大乘佛教中篇幅最短之經,但卻也是釋義最精妙的一篇。能除一切苦厄,真實不虛。凡人要度苦厄,了生死,成大覺,非從自心下手不可。若要明白自心,隻依這二百六十個字,已經足夠了。”


    “哦?”別暮微笑著道:“你已與我念了五日的心經,本尊早已倒背如流。還剩下五日,你打算這樣一直念下去不成?”


    他抬眸看向她,問道:“我與你講個故事吧?”


    “好啊。”她笑顏如花,托腮看著他。


    她的香腮泛粉,嘴角含著笑,分明慵懶至極而眉眼中卻又帶著一絲張揚,這樣的神態,他從沒見過。


    他微微一怔,垂下眼眸,緩緩道:“那年佛陀走出王舍城,到多根樹村。村裏有一個農婦看見佛陀,心中升起敬意,心想,佛陀若是向我乞食,我定要奉上麵茶。”


    “佛陀感知到村婦的心便向她乞食,果然,村婦奉上了一缽香氣四溢的麵茶。佛陀因此而笑。阿難看見了佛陀的笑容,心中不解,便詢問佛陀為何而笑?”


    別暮拉長了尾音:“恩...這有什麽可問的?不過一笑。”


    他笑著答道:“自古以來,佛陀微笑必有因緣,佛陀之笑,與我等是不同的。”


    “是嗎?那你說說,那佛陀究竟為何而笑啊?”


    “這位婦人因為施舍佛陀一缽麵茶種下善因,將於往後十三劫中不墮惡道。最後一生轉世為人,自己悟道證得辟支佛果,名號叫善願。”


    別暮嗤笑道:“便因為一缽麵茶就能證得辟支佛,這未免太兒戲了,你們這佛陀,該不是在信口胡言吧?若是如此,那些僧人又何必朝朝暮暮不斷的念經苦修?便都去王舍城門口,等著佛陀出來乞食,豈非各個都能成佛了?”


    他搖頭道:“別暮,你看那株梧桐。”他抬手指著一邊清翠茂盛的梧桐樹。


    別暮順著他指向的方向看去,那株梧桐樹長得尤其茂盛,高達數丈,要兩個成年人手牽手才能環抱住,略看了一眼,她轉眸看向他,笑道:“這棵樹是我親手種的,長勢喜人,不過幾年就長成這般參天模樣了。”


    他笑著問道:“這樹如此茂盛高大,那麽當初你栽種之時,種子是否有數丈之大呢?”


    “咯咯咯。”她的笑聲輕靈悅耳,道:“樹種不過小小一顆,哪來的數丈大的種子,你莫不是糊塗了?”


    他眼神清澈而明亮的看著她:“對啊,你親眼所見,小小一粒種子,經過土地與陽光的滋潤一點點長成參天大樹,便是因為這顆種子,才有了今日的大樹。而那位村婦,也因為她小小的善舉種下了善因,經過輪回,經過悟道,最終證得辟支佛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別暮,那日大戰,我親眼看見你殺死了無數神將,你麾下的兵將死傷也不在少數,這些人皆是因你而死。這些惡果,你要承受多少苦難才能償還?”


    別暮怔了一瞬,然後仰天大笑,這放肆猖狂的笑聲,充滿了不屑。


    “梵離,不要忘了,本尊是何人?”


    “本尊,仙魔共主,我的生生世世,隻有我自己的選擇才重要。什麽業障,什麽因果,於我而言,不過廢話。我的生與滅不在三界之中,我的形骸,因我心而生!我知道,那日我在海崖邊奏琴,你是奉佛祖之命而來,更知道你此來身負重任。”


    她輕蔑的一笑,搖了搖頭,仿佛看著一個可笑無比的小醜一般,接著道:“但你可知!”她目光微寒,咬牙切齒的看向他。


    接著道:“本尊與釋天之仇,不共戴天!當初父神母神隕落,我並未想要接管三界,可釋天,他竟敢喧賓奪主,更要將魔族趕盡殺絕,將我逼入絕境,我豈能容他!”她的目光充滿仇恨,炯炯的看向他。


    “當初我落難之時,逃亡佛國,苦苦相求,佛祖可曾出手相救?釋天以魔族病弱要挾,逼我自盡,你們又在哪裏?而今,我東山再起,你們卻站在釋天那邊參戰,與我對立。這就是你們的慈悲之心?這就是你們的普度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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