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青珞腳尖一點,淩空而起。


    半空之中,她的手腕輕輕一轉,衣裙袖口隨風而擺,仿佛月下之竹,風骨卓然。她腳尖踏在四樓的欄杆上,輕巧的跳了下去,掩上了房門。


    皺皮鬼低聲對旁邊的吊死鬼道:“青珞女仙性情真好,大氣又端莊。”


    吊死鬼連連點頭,一邊看著攸寧,一邊壓低了聲音道:“若是她能留下來該多好。”


    攸寧仿佛被人堵了一口氣在心口處,此刻再聽這兩鬼的話,更是氣悶。


    妖怪們紛紛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攸寧,埋怨她方才對青珞無禮,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臭鼬妖尷尬的道:“我們回房修煉去吧,走吧。”


    說著,各路妖怪紛紛作鳥獸散。


    攸寧暗暗握緊雙拳,這雙拳卻不知打在哪裏才能泄憤。


    陸離抬眸看向她,緩緩地道:“抱琴,送回我房裏。”


    “是。”攸寧上前抱起了琴案上的七弦琴,咦?這把琴並非老板往日常用的那把九霄紅蓮?


    也不知怎麽回事,她心裏略有些高興。


    “今日起晚了,要扣你半日工錢。”


    攸寧低低的笑了笑,心想,一個月一文錢,不知道半日的工錢得怎麽扣,難不成把一文錢掰開?


    歡快的抱著琴走到他身邊,道:“好,扣吧!”


    陸離頭一回看見被扣工錢還這麽高興的攸寧,心想著昨晚自己唐突了,今日她怎麽反倒心情大好。便是個瞎子也看得出,她今日出門前刻意打扮過的,身上那若有若無的馨香,比往日更沁人心脾。


    陸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竟然心口微微蕩漾一瞬間。


    他微微揚唇而笑,抬步進了前廳。


    三樓上,青珞站在窗口,素白的手把著窗框,因為用力太大,指節微微發白泛青。麵上的表情依舊淡如春水,柔若春風。


    她微微勾唇而笑,眼中盡是嘲諷,輕慢的轉過眸去不再看下去。


    轉過身,端莊的坐在軟榻上,執起青瓷茶盞,她的手指恰到好處的捏著茶盞,食指與小指自然的翹起一個優美的弧度,抿了一口清茶,眉心微微一蹙。


    口中含著這口茶,抬袖遮著口唇,將茶水吐回了杯中。


    仿佛極難入口的模樣,她蹙眉搖了搖頭,還以為多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一見,也就不過如此。不過略微與那些妖怪親近些許,與陸離說些曖昧不明的話罷了,就能把她氣的跳腳,看來自己真是高看了她。


    她又搖了搖頭,嘲笑自己之前太過將她放在眼裏了。又撣了撣自己身上的衣裳,衣角處方才飛揚而起,沾染上了些許塵埃,有心換件衣裳,一拍儲物袋才想起來,自己可就這麽一身拿得出手的衣裳,她暗自念了個清潔咒,將一身塵埃去除。


    想起攸寧那身綃紗衣裙,再看她頭上戴著閃爍華彩的寶石玉簪子,她的眉角微微一顫,心口一悶。


    這一邊攸寧跟著陸離到了房間中,轉過屏風瞧見榻幾上放著一個打開的空琴盒,她走上前去,將琴放進盒中。


    陸離則坐在了軟榻上,翻開簿冊。攸寧將琴盒放回木架子上,轉過身來,正看見他準備研磨,下意識的殷勤的走了過去,從他手中接過墨塊。


    陸離正垂著眼眸,認真的磨墨,突然被一隻素白的小手將墨條奪了過去,手指微微滯了滯,還是收回了手。


    可是啊,攸寧明顯的心不在焉,一會兒快一會兒緩的用墨條研磨著,陸離雖不在意身外之物,但也不能這般看著一方好墨這樣糟蹋啊。


    他神情微微一滯,躊躇了一瞬,平和的開口道:“磨墨力道曲直很重要,要垂直在硯台上不急不緩的均勻研磨。”


    攸寧略微撇撇嘴,順勢坐在了他對麵的軟榻上,端平了手臂,一點點的耐下心來。


    眼看著硯台中的墨色漸漸濃了起來,她拿起一邊的筆洗,將水倒進硯中,濺起點點墨花染上月白色的袖口。


    硯台中的墨色清淡,水是加多了。


    陸離微微搖頭,自己不該放心讓她磨墨的,現在已經交給了她,又不好打斷。他抬起手臂,將右手捏在墨條的尾端,緩緩的道:“應該如此,在硯台上垂直的打圈。”


    攸寧隨著他的力道,捏著墨條的手指微微顫了顫,眸子不由得垂下。


    “磨墨用水,寧少勿多。先次加水不宜過多,你看墨條下方,已然被水泡軟了,還濺了你一身墨跡。”


    攸寧低低的應了一聲:“知道了。”


    陸離卻不打算收回手去,接著道:“磨墨時用力過輕或過重,速度過急過緩,墨汁必定粗而不均。用力過輕,速度緩慢,便會浮墨。用力過重,速度過快,則會導致墨粗而無光。”他下意識的引導著她,將墨塊不急不緩的研磨著,道:“如此輕重有節,才能磨出好墨來。”


    攸寧微微蹙眉,道:“我什麽都做不好。”說著收回了手臂。


    陸離輕歎一口氣,將墨條擱置在一旁,站起身來,坐在了她身後。一手抓起她的手,讓她去拿墨條。


    攸寧能察覺到,自己耳後若有若無傳來他輕若無聲的呼吸聲,耳廓不知不覺的就紅了起來。拿起了墨條來,陸離輕聲和緩的在她耳邊道:“凡事莫要焦急,便拿這磨墨來說,看似最簡單,事實上卻很磨練心性。”


    “磨墨需要耗時很久,所以很容易便會覺得手臂酸痛,還有人刻意練就用左手研墨的技巧。而且,磨墨的姿勢端正,對於書寫手法平穩也是有好處的。”


    攸寧不自覺的,唇角也是揚起一絲微笑,說起來也奇怪,她這種不喜舞文弄墨的,此刻竟也覺得這事兒有些意趣。


    她的手被他的手掌包裹著,他的胸膛貼在她的後背,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漸漸安穩下來,與他的呼吸相同步著。


    她甚至覺得,他怎麽像是在故作不自覺的引誘她呢?


    “老板,你和青珞女仙認識多久了?”


    陸離平和而老實的回道:“千年前,我從佛國來到了這三界中心,開了這間客棧。起先過往的妖魔鬼怪並不多,店中便是我一個人照看。五百年前,青珞曾是佛桑門的一個普通女修,在門派大比中,錯手殺了本門的一名女修。而那名女修恰是佛桑門掌門人之女,走投無路下,她機緣巧合來到了客棧中。”


    “一來我這客棧確實缺個人幫我打理,二來也是護她免遭門中毒害,所以便留下了她。三百年前,我...”


    他微微頓了頓,眼神中有些閃爍。


    接著和緩的道:“三百年前,我見她韶華當年,也不忍她在客棧中徒然消磨歲月,便托了玉顏山的掌門,將她收為內門弟子。後來,我便再也未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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