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女鬼如同華麗的拋物線,狠狠的撞進了山水屏風之中,攸寧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似的,轉頭看向陸離,笑吟吟的道:“走吧,快去快回。”


    陸離低低的笑了笑,這便是最初的攸寧,直率而坦誠。他也不知為什麽,便是看見她“虐待”了鬼魂,也覺得是可愛的,並且打心底認同這是行之有效的好辦法。


    二人乘著月色,踏雲海而去,夜裏寂靜,星海璀璨,便如同天地間唯有這兩人一般,沒有去凡間辦事的感覺,倒像是乘夜出遊似的。


    陸離側眸看著她,忽而發現自他回來後,她竟一直穿著玄色衣裙,她的肌膚本就霜白,在玄色的襯托下,便顯得更加白了,月光一照仿佛蒙著瑩潤的光芒。她的目光流光溢彩,靈動的轉了轉,忽然看向他。


    他一時間有些沒來由的心虛。


    “陸離,你看我做什麽?”


    陸離舔了舔唇,平和的道:“你不看我,如何知道我在看你?”


    攸寧一撇嘴,輕哼一聲道:“莫不是,你喜歡上了我這有夫之婦?”


    “還未成婚便以有夫之婦自居,看來你的確是恨嫁了。”他說著這話,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酸味兒。


    攸寧相信,絕對是自己聽錯了,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問道:“我與你很熟嗎?”


    陸離一時無言以對,心中有些氣餒,看也不看她,也沒打算回答她。


    不過片刻的功夫,二人在一坐凡人界的小城中降下地麵,時至夜半,路上鴉雀無聲,偶有打更人在遠遠的地方,敲著梆子,聲音悠遠回蕩。


    二人駐足在庭院門口,攸寧轉眸看向陸離,像是想說什麽話,但終究沒有說出來,卻是遲遲沒有走進門去。


    陸離輕歎口氣,道:“他們二人修來一世相識不易,等等吧。”


    攸寧點點頭道:“好,我們等到天亮。”


    南街地賤,所住的也大多是賤民。


    一個荊釵布衣的美婦人,正在自家的小院裏收衣裳,外麵傳來幾聲狗吠,她展眸看了過去,正是他回來了。


    身高八尺的壯漢,身穿著粗布短衣,一臉的大胡子,不苟言笑,但看他黑臉略微泛紅,走路雖然極力控製,卻還是免不得有些晃,大概是剛從外麵喝完酒回來。


    “婆娘!快來扶老子進屋。”壯漢大吼了一聲。


    婦人蹙蹙眉,眼窩有些泛紅,怯怯的走上前去。壯漢也不客氣,見她走過來,直接半個身子壓倒在她肩膀上,婦人身子略微低了低,優美潔白的脖頸露出一片細白的肌膚,聽見耳邊傳來帶著酒氣的呢喃聲:“哎,終於到家了。”


    “進屋吧。”


    “好。”回的是個好字,但壯漢的語氣卻依舊強硬。


    倆人進了屋,婦人小心的將他放在炕邊,隻聽噗通一聲,壯漢直接倒了下去。


    婦人搖搖頭,眸光有些森冷,轉過身點燃昏暗的油燈,聽見身後的人說話道:“我和守宮門的侍衛去喝了酒,聽,聽他說,聽說太後重病,宮裏的人已經,已經不再派人抓你了,你要是,要是想走。”


    壯漢手撐著炕沿坐起身來,指著一邊的老木箱子道:“那箱子裏還有點兒錢,你要是想走,就,就拿上錢,明兒天一亮,走吧。”


    光亮之下,才讓人看清楚,婦人生的一張好麵皮,五官精致而清婉,美中不足便是,右邊額角有一道小小的傷疤。她心裏一顫,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他,緩緩的笑問:“費了這麽多心思,花光了所有積蓄,你就這樣放我走了?”她的聲音如同空穀黃鶯,在這小小的房間裏,仍回蕩婉轉的音色。


    “嗬。”壯漢笑笑,醉醺醺的打了個哈欠道:“算我欠了你的,拿上錢,天亮就給老子滾得遠遠地,再,再讓我看見你,老子那殺豬刀可不會饒你!”


    他一翻身,踢掉了兩隻破舊的布鞋,倒頭就睡。


    自古以來,美人配才子,配英雄,配帝王,的確是沒有與個殺豬屠夫相配的。


    她叫情纏,聽著這名字也能想到,平常人家的好女兒,哪有取這樣名字的。金陵城,秦淮河兩岸,那煙花柳巷之地,便是情纏出身之處。


    夜深人靜之時,淮水兩岸華燈初上,五彩燈火如同盤旋的巨龍一般,照亮了樓閣深巷,燈火映照在平靜無波的水麵,遠處傳來哀婉纏綿的歌聲。


    走近看去,情纏穿著一襲清婉華衣,鬆挽華發,懷抱琵琶,輕聲吟唱著。


    王知家裏祖祖輩輩都是販肉的屠夫,最大的一門生意,就是給淮水兩岸的煙花之地送肉,手起刀落,現宰現賣,名聲不錯。


    父親去世前,從不讓他踏進此地,說他年輕氣盛,生怕他與這地方的肮髒女子沾染上,更怕他衝撞了貴人惹上麻煩,告誡他要遠離這髒地方。


    自父親去世,他隻能親自來送肉,但每每進來,都低著頭,從來不敢看誰一眼。


    樓子裏的姑娘們都笑他膽小如鼠,他卻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


    這一日,正趕上情纏亮相,他與往常一樣,進來送肉,隻因為聽見這女子歌聲中的堅韌與不甘,他忘記了父親的告誡,第一次抬頭看人。


    這姑娘,就仿佛電光一般撞進了他眼中。


    “烏燕落青霞啊,勾筆描遠黛,昨日恩情昨日望,今日黃卷對青燈,穿街引巷,哪來的什麽真情意。”


    這,這不是準備好的曲子,鴇母目光犀利,轉頭看向情纏。


    情纏一如往日,什麽也不在乎的模樣,唱的興起,她站起身來,將琵琶遞給一旁的伴舞婢女,自顧自的揮灑衣袖,清唱起來。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個小蹄子!


    鴇母咬緊了牙關,恨恨的看著她,她那情郎這不是負了她不回來了嗎!否則她何必枉做小人!等等等,拖了三年了!


    情纏眼眸含淚,優美素白的頸子在華燈下熠熠生輝,她轉眸看向鴇母,麵上卻帶著柔情的微笑,緩緩的道:“媽媽,當初王郎走時,留下千兩黃金,說是暫時安置我的錢。既然你今日又讓情纏接客,那千兩黃金,是給了老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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