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板心灰意冷,一病不起。


    同鄉友人見他如此悲痛,紛紛盡力想辦法讓他恢複意誌。恰巧聽聞城中有一瘦馬,冰清玉潔,不願被富人玩弄,不肯接客,幾乎被打死。


    揚州瘦馬,是家庭貧困的女孩子,被領養後,當做私人高等妓女從小養大的。好的瘦馬,必然要聲、色、藝、全才,更重要的是溫婉可人,懂得察言觀色,那才能為主人家謀取最多的利益。


    瘦馬館的老板雖然是做買賣人口的生意,但卻不願意損失了一個從小養大的“女兒”,也怕強行賣了她會招來禍患。無奈之下,隻能低價將其出賣,隻要那女子願意跟他們走,誰都可以買走她。


    張老板的同鄉好友一想,這樣公開賣馬的場麵一定熱鬧,不是正中下懷嗎,於是拉著張老板來到了瘦馬館中。


    瘦馬名喚夕瑤,生的一條纖纖細腰,貌美被稱作再世姮娥。雖然頭上包著厚厚的絹布,一顰一笑仍然讓人移不開眼。


    張老板一見夕瑤,心覺其深陷紅塵不幸,寧死不屈高德,便升起了娶她的心思。


    張老板容貌不堪,卻心地善良,夕瑤心想從良,隻見滿院子的紈絝子弟和色坯流氓,獨此一人,目光正直,手腕輕拋,那繡球滾落在張老板懷中,二人相視一笑。


    陸離抬眸看向老板娘道:“張老板在同鄉的幫助下,花了十兩銀子,買下夕瑤與其結為夫婦。若是到此為止,自然是一樁良緣好事,可偏偏,還有下文。”


    因為夕瑤的美貌名聲在外,張老板的酒廬生意一時大好,夫妻二人一開始也是高興的,可後來,他們漸漸的,就不那麽高興了。


    揚州的四月天,正是滿城飛絮的浪漫時節,城中的紈絝子弟慣喜此時結伴策馬而遊。而這些紈絝子弟,每每出門,定要先來張家酒廬打上二斤酒,再順帶著聽貌美如仙的老板娘揶揄笑罵兩句才能意滿而歸。


    張老板每每看著那些人調笑自己的妻子,也曾衝到前麵來給妻子解圍。可是後來,他發現妻子倒是樂在其中一般。


    於是,他讓夕瑤戴上麵紗幹活,卻引來了更多紈絝子弟的窺視,說她婚後風韻更佳。


    張老板心中有氣,開始打罵妻子。


    幻境中的畫麵到了此時,眾人紛紛將目光轉到了老板娘臉上。


    老板娘揚起笑容,雙眸含著淚光,定定的看向陸離,一字一句的問道:“客官,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喝你的酒,我開我的酒廬,兩不相幹。你說你,為何非要來多管閑事呢?”


    攸寧微微輕咳一聲,回答道:“老板娘,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咱們就坦誠一點。你身上有鬼氣,我們不能不管。你隻告訴我一句話,你到底是人是鬼!”


    老板娘唇角微微一勾問道:“是人如何,是鬼又如何?”


    攸寧笑道:“人行人道,鬼走鬼路。”


    老板娘美眸輕眯,緩緩的輕呼了一口氣道:“隻可惜,我啊,非人,非鬼。”她又是一挑眉,笑著將腿踏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轉身來到了櫃台前麵,提起了那盞青蓮燈籠,道:“該送客了。”


    陸離微微搖搖頭,回道:“他說,夕瑤是人盡可夫之婦,你沒有話說嗎?”說著,他抬手指指泛著波紋的幻境。


    幻境之中,張老板忽然麵露凶相,抄起了挑酒的扁擔打向夕瑤。


    扁擔抽打,將空氣都凝結在了一起,於半空中發出“咻咻”的聲音。夕瑤咬著唇喊道:“合離!既然你如此不信我,那就合離吧!我淨身出戶,從此以後,嫁娶再不相幹!”


    張老板怔住了,捏著手裏的扁擔,指間泛著青色。


    老板娘轉眸看向幻境,突然就沒了力氣。她長歎了一口氣,將青蓮燈籠放在了榻幾上,無奈的拿起了櫃台上的青玉酒壺,慢條斯理的斟了一杯酒。


    這酒的顏色桃紅,恰如萬丈紅塵。


    她端詳著手中的酒水,一仰頭,喝下了美酒,緩緩的道:“是啊,別人說她是人盡可夫的蕩婦也就罷了,可這話,偏偏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有一次,張老板外出要賬,他妻子隻得自己來到前廳招呼生意。”老板娘接著往下說去。


    一個紈絝拉住她的手臂,調笑著道:“妓女從良,不知那處是不是也同良家婦女一般可人呢?”


    張老板正在此時回了酒廬,聽見這話怒氣衝衝的將紈絝趕出門外,第一回在大白天的關了酒廬大門。


    他情急之下,舉起了酒壇子,狠狠的砸在了妻子頭上。


    “喀嚓”


    那是頭骨碎裂的聲音,不夠,不夠解氣!他舉起了碎瓦片,狠狠的戳進了她那圓瞪著的眼眶中。


    “叫你顧盼生輝!”老板娘模仿著,手握著瓦片的樣子,表情狠毒的戳著。


    “叫你巧言善變!”又是狠狠的戳了上去。


    “叫你身懷異香!”


    “叫你皓齒丹唇!”


    “叫你人盡可夫!人盡可夫!人盡可夫!”


    她瘋狂的笑著,享受的喝了一大口酒,酒液色澤明豔,自那瑩白生輝的唇角流了一滴下來,將她美豔的容貌顯得更加嫵媚,她腳步虛浮的看著兩人。


    “他啊,殺了她還不夠解氣,於是將她架在後院的火堆上,想要將她挫骨揚灰。”


    她輕揮著衣袖,手腕或提或放,似乎正重複的做著什麽活計似的。


    “她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呢!他忽然就後悔了,自己撲進了大火當中,將燒得肉皮焦灼的屍首搶了下來。他怎麽能放她去死呢?”老板娘繼續自顧自的比劃著,似乎是用刀割開什麽東西。


    “把皮剝下來,蒙在燈籠骨上,做成人皮燈籠,她的魂魄就可以永遠留在這盞燈裏。”


    她捏著蘭花指,如同在穿針引線一般,然後在虛空的空氣中縫著什麽,嘴裏碎碎的道:“皮有些燒壞了,繡上蓮花,繡上蓮花就看不出來了。”她雙手一抖,高興的轉了個圈,笑著道:“瞧,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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