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敗了!”


    “我終於敗了!”


    笑著笑著,他的眼淚就流了下來。一滴滴眼淚順著布滿溝壑的蒼老的麵容落於前襟,他痛哭著,像個孩子。


    命運,給予每個人獨特的人生。


    溯璿這但求一敗的癲狂人生,終於劃下了句點。他流著眼淚微笑著吐出了自己修煉七千年的妖丹。


    一顆半黑半白的,散發著瑩潤光芒的妖丹落在了攸寧的手中,溯璿起身,拱手朝著攸寧行了一禮,慎而重之的道:“多謝。”


    攸寧暢然而笑道:“當真是暢快淋漓!”她側目看向一旁的茶寮老板道:“為溯璿先生斟茶!”


    “恩?恩!是!”茶寮老板微微一怔,然後趕緊去提壺斟茶,送到了溯璿手中。


    攸寧笑著道:“你輸了妖丹,我請你喝茶,算不得占了你的便宜,若千百年後再相遇,你可不能記仇。”她眸光清亮,神情自然,恍若妙齡少女不諳世事。


    溯璿點著頭接過茶杯,這是他與這世界告別的茶。他抬眸看向茶寮外,那森森巫殿,凝眸抿唇,恍若思量著什麽。


    攸寧笑道:“太極之圓,一陰一陽,一黑一白,恰如你手掌下的棋局,不斷的增長與消減。”她一手抓了一把棋子,黑白摻於股掌。


    “圓,是完整,完美,是永恒,是生生不息,延綿不絕。是起始亦是終點。可這世上哪裏有完美的圓呢?即便是佛,亦有度盡天下蒼生的愚妄,何況是你我。不完整,不完美,才是真人生。”


    溯璿謂然一笑,道:“得卿為知己,我這不完整的人生,也該滿足了。”他吹吹熱茶,再無顧及的飲下。


    轉而將茶杯放在棋盤邊,他微笑著,在黑白相間的光彩之中,於眾目睽睽之下,變回了一隻小小的八腿蜘蛛。


    無神識,無修為的八腳蜘蛛順著牆沿消失在眾人眼前。


    外麵圍觀的人群,也不知是誰第一個發出了悲痛的哭嚎聲,緊接著,哭聲如水流一般的蔓延開來。他們為他而欣喜,為他而流淚。若問為什麽流淚欣喜,或許沒有人說得清楚。


    把玩著這顆妖丹,身後傳來瘋跑而來的腳步聲。


    巫黎狀若癲狂的看著留在地上的一襲青衫,與那已經完結的棋局呆若木雞。他嘴唇微微顫抖著,問道:“他走了?”是問話,也是肯定。


    攸寧長歎一口氣,拍拍兩袖站起身來,回道:“他完成了一生所求。”


    巫黎訥訥的點了點頭,眸中有惋惜,也有悲哀和後悔,黯然離去。


    溯璿不知道,通天神木半腰處的高台上,那裏日夜有人把守打掃,唯有那半局棋布滿了塵埃,從沒有人碰過。


    獨立於棋盤前的巫黎再也無法完成此局,他抬眸看著高聳直插雲霄的通天神木,多希望能夠回到一百年前的夜晚。耳邊恍然又傳來溯璿與他不約而同的大笑聲,他輕輕擺擺手道:“將棋局收攏,棋盤裝殮。”


    棋童大驚失色,低聲問:“王子,為什麽收起來?”


    巫黎轉身道:“再也沒有能與我對弈之人,哪怕,他是個騙子。”


    攸寧將那顆妖丹送與聖哲,聖哲笑著道:“這是尊主贏回來的,是尊主的戰利品。”


    攸寧苦笑著道:“險些送了半條命,我可再也不想下棋了。”她再次將妖丹塞到他手中道:“也不想回憶起那局棋,太傷神了。”


    聖哲“勉為其難”的收下了妖丹,七千年的妖丹雖然不能救他的命,但卻能讓他短暫的恢複一些靈識,總不至於做一個處處讓人照顧的廢物。


    攸寧吸了吸鼻子,當真如同劫後餘生一般,笑眯著眼眸道:“餓了餓了,吃飯去。”


    “尊主想吃什麽?”


    “恩...炙鴨吧!”


    聖哲笑道:“尊主的口味沒變,從前你也喜歡濃油赤醬的紅燒肉、筍幹燒肉、草頭圈子,如今添了一樣炙鴨。”


    她神色一恍然,眼前仿佛掠過了一抹勝雪白衣,微微一怔,她的眉心微蹙,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大塊。


    “尊主?”聖哲看出她眸中的黯然。


    她轉而一笑道:“被你說餓了,走吧。”


    他知道這份黯然的來源,也不多問,便由著她表現出歡欣模樣,仿若真的很高興一般點頭。


    明月當空之夜,陸離離開了蜉蝣客棧,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也不知該用什麽樣的反應來麵對攸寧。


    耳畔傳來如訴如泣的琴音,他掙紮著,心卻不由自主的隨著那琴聲而高低起伏,他走回客棧時已經是第二日天明。


    信芳再也沒有顛著屁股拋著媚眼,而是如尋常少年一般,行路帶風的迎上前來。


    “老板,你回來了,要備茶嗎?”


    陸離垂眸看向他的腰間,瞧見了那枚玉佩,微微點頭。


    “好,我這就去備茶。”


    陸離轉眸看向二樓,她的房門緊閉著,他感受不到一絲關於她的氣息。心神不自覺的一陣起伏,他凝聚神識整個客棧都找不到她!


    安歌慢悠悠的走來,眯著狹長的眼眸微笑著道:“她,去備嫁了。”


    陸離瞳仁一縮,條然轉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道:“你說什麽!”


    安歌由著他憤怒,笑容不改的道:“對啊,你分明知道,你與她不是一路人,我們才是走到最後的。”他嘖舌笑看他抓著自己衣襟的手,緩聲笑道:“沒想到佛修陸離也會憤怒,可笑可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陸離胸口不停的起伏著,蒼白的臉色變得愈加慘白,抓著他衣襟的手指發青,目視著他的雙眸,久久,他鬆開了手。


    他轉身就走。


    安歌笑著在他身後調笑道:“怎麽,你放棄了?放棄了也好,免得我多浪費唇舌。”


    陸離側眸看向他道:“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她不會的,不會的。


    安歌笑的逾發猖狂,回道:“好好好,不信便不信吧,待到中秋你便明白了。”


    陸離的身影一滯,一拂袖走入前廳。


    信芳正端著茶走出來,看見蘇蘇百無聊賴的坐在榻幾前,問道:“你要喝茶嗎?”


    蘇蘇搖頭道:“小姐姐去哪了?阿醉去哪了?怎麽一個個都不在?”


    信芳抿著唇放下一碟香甜的點心,轉而將茶放在了陸離麵前,低聲道:“尊主...她去哪了?”


    陸離喉嚨幹澀,抿了一口茶,喃喃的道:“我,傷了她的心。”


    “我也是。”信芳自責的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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