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


    陸離抬起手,那雙素白而骨節均勻修長的手,在她發鬢間輕輕的揉了揉,仿佛在安慰她一般。她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檀香味,看著與往日一般無二的容顏,卻感覺到,他變了。


    較之初初相見時,更加的了無牽掛,無悲無喜。


    她感覺到,他在機械的做著早已經安排好的事情,觸摸她,令他感到不適。這一拂,看起來是安慰,卻更像是與她道別。


    “陸離你在做什麽,將禁製解開。”她傳音道。


    他並未回答,上前一步,一隻手臂攬在她的背後,另一手臂穿過腿窩,就這麽將她抱了起來,素袖掠過,是若有似無的檀香味。


    她目光看著他那一身纖塵不染的素衣,那副睥睨眾生的神情,心裏沒來由的發悶,沉了沉氣傳音道:“癡念太多,妄念太盛。性有巧拙,可以伏藏。”


    他的神色不改,隻是垂眸看向她。


    攸寧目光凜然,帶著一絲冰寒怒意:“你走吧,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


    他麵色平和如水,沒有一絲情感,仿若他抱著的不是往日青絲交纏的女人,隻是芸芸眾生。


    他這目光,她太熟悉了,她心間微微一顫,傳音道:“你將另一半神識拉回來了?”她想了想,他大概早就發現神識少了一半,那又為何不早將神識拉回來呢?


    陸離搖身一轉,消失在了魑魅界。


    人們再次歡聲笑語,天空中的煙花綻放又消散,仙江樓裏的聖哲發瘋般的尋找著攸寧。


    但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攸寧再次抬眼時,耳邊忽然響起一聲聲痛苦的哀嚎聲,濃重的血腥味瘋狂的湧進她的鼻尖,她狐疑的看著他,為何要帶她來到地府?


    四周皆是受刑的惡鬼,於這刑場中間卻有一圓形高台。


    酆都大帝帶著斯年站在高台下,陸離麵無表情的走到他麵前,微微頷首,然後道:“有勞了。”


    攸寧想問,什麽有勞?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酆都大帝眸中帶著一絲不忍,問道:“沒有別的辦法了麽?你再想想,再想想吧。”


    陸離搖頭道:“今夜已是八月初十,不能再等了。”說完,他懷抱著她縱身一躍飛上高台。


    攸寧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目光逼視著他,似乎在威脅他將禁製鬆開。傳音道:“你放開我,不要碰我。”


    這八個字,平和卻帶著疏離冷意。


    陸離恍若未見,垂眸道:“好,放開你,不碰你。”說著,便將她穩穩的放在了高台上。


    “你已覺醒,我無法將你神魂催眠,得罪了。”說著,他蹲下身子。


    攸寧目光閃爍,傳音略微顫抖:“梵離,送我回魑魅界。”


    他垂眸看著她,微微揚唇,似乎在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太勉強,她梗著脖子傳音道:“不要自作主張。”


    他猛地出手,一掌擊在她的後脖頸。


    攸寧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他抽出匕首,在自己手臂上一劃,鮮血瞬間湧了出來。他右手疊指,在手臂上抹了一下於半空中劃了一個巨大的血色符咒。


    奇異的符咒閃爍著幽幽的金光,充滿了光明的意味,然後幻作一個半透明的結界罩在了她身上。他垂眸看向酆都大帝,微微點頭。


    酆都大帝大喊道:“這就是你的辦法嗎?等她醒來,她會怎麽樣?梵離,你想清楚!”


    梵離素衣飄蕩,目光依舊睥睨蒼生,平和的道:“縱餓鬼。”


    酆都大帝抿唇看著他,雙眉擰成一股,眼眸含淚,咬著牙抬起手,那手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這停住的瞬間仿佛經過了千山萬水。


    “縱餓鬼。”梵離又道,語氣堅定。


    酆都大帝雙眸一閉,手掌揮下。


    一旁的鬼差得令,紛紛同時催動靈識,就在這一瞬間,捆綁著三千餓鬼的鎖鏈落在地上。


    鎖鏈落地,掀起縷縷塵埃,清脆的響聲入耳,緊接著,三千餓鬼發瘋似的循著清甜的鮮血味朝著陸離撲了上去。


    “吭哧”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梵離眉心微蹙,蒼涼的冷風拂過他的眉眼發絲,他的腰背如一座山峰,凜然不動。


    接著,又一隻餓鬼攀上了高台,他利爪狠狠的扒著他的手臂,啃了上去。


    隻不過一瞬間的功夫鮮血已經染紅了素白的衣身,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第六隻,無數的餓鬼撲在他身上啃噬著他的骨血。


    高台上已經被惡鬼占領,他們繞開籠罩著攸寧的結界,你爭我奪,片片染血的衣袂飄在半空,一段修長的手指被啃得隻剩下骨頭扔到了高台之下。


    一些餓鬼難以上前,竟開始相互撕咬,爭奪著啃咬他的機會,也有一些從下麵的空隙鑽進裏麵,彎下身子用嘴去接他流下來的鮮血與碎肉。


    饒是那些見慣了血肉模糊的鬼差,見此情景卻都忍不住閉上眼睛。


    他們都無法體會這種疼痛,隻是看著餓鬼一輪一輪的撲上去,聽著尖牙利齒啃咬人身的聲音。


    人群後麵,黑白令史,牛頭馬麵,孟婆,一眾鬼差判官紛紛不忍直視,孟婆低聲抽泣著,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喃喃的道:“這是為什麽啊,究竟是,究竟是為什麽。”


    黑令史也流下眼淚,咬著下唇不讓哭聲放大,低聲道:“最博愛之人,將一生之愛融於一人身上。”


    馬麵蒼白著一張臉,眼眶濕潤著道:“度得了千萬眾生,他怎麽就度不了自己呢?”


    白令史搖頭道:“這是何苦啊...”


    一旁的鬼差紛紛壓抑著哭聲,低低的嗚咽聲與啃噬肉體的聲音被風交融在了一起。


    牛頭“哇”的一聲痛哭出來,一邊用衣袖狠狠的擦著臉,一邊喊道:“陸老板!你放心吧!蜉蝣客棧,有我們在,永遠都會開門迎客!”


    原本壓抑哭聲的一眾鬼差,在這一聲痛哭傳來之後,一個,一個的跪在了地上。哭聲漸漸的越來越大,餓鬼受刑的刑場,跪滿了鬼差,他們痛哭著,眼睜睜的看著他被啃噬殆盡。


    最可惡的是,將這些餓鬼帶到此處的,是他。安排今日這祭典的,是他。他心甘情願!他們能怎麽辦!怎麽辦!


    “陸老板!”


    “陸老板,嗚嗚嗚...”


    “陸老板!”


    酆都大帝身後的斯年,緩緩的跪在了地上,隨著一眾的鬼差一聲聲的呼喊:“陸老板,陸老板,陸老板!”


    “陸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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