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陣秋風吹過,卷起地上幾片落葉。王歡的心情如今就像這秋風掃落葉,蕭索的很。一想到今年秋闈自己又是榜上無名就覺得心灰意懶。“少爺。”王歡的貼身小廝王墨小心翼翼地躬身喚道,“老爺叫您到書房一趟。”說完抬頭觀察著自家少爺的反應,隻見王歡愣愣地點了下頭,人卻還是站在窗前對著院中的一棵銀杏發呆,眼神空洞洞的,臉色灰撲撲的,嘴唇也因長時間不飲水翹著皮。王墨暗暗歎了口氣,自家少爺什麽都好,就是太容易鑽牛角尖,十七歲那年第一次參加科考,落榜之後整整在房中坐了三日,出來之後看似一切正常,但是花在讀書上的精力更甚從前,直熬得唇青臉白。直到老太太心疼地摔了一本《論語》,摟著心肝寶貝地哭了半天才叫少爺稍稍放鬆一點。這不三年過後的第二次參加科考,又落榜了。如今失魂落魄地眼看著又要步上次的後塵了。現在老爺叫少爺去準是又要訓話,不知道少爺現在這狀態受不受得了。想到這,王墨瞄了一眼少爺長衫下骨瘦伶仃的小身板,又忍不住再歎了口氣。估計是這口氣歎的大聲,驚動了王歡,隻見他慢慢收回目光,伸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轉身往門外走去。無人知道那天在書房中王老爺跟他兒子談了什麽,隻知王歡從書房出來後臉色更蒼白了幾分,走路都有點踉蹌。王墨跟在自家少爺身後幾次伸手去扶,卻都被推開了。少爺骨子裏的倔強又犯了,王墨犯著嘀咕,卻又是真心擔心自家少爺,送少爺回房後,就去廚房囑咐燉了人參雞湯。誰知王歡壓根兒不領情,水米不進,然後半夜裏就發起燒來。王墨急的上躥下跳,一邊叫人去請大夫,一邊差人去通知王老爺。結果大夫來了,隻說是風寒,加上心火鬱結,不是什麽大問題,開了幾付藥,就拿錢走人了。王老爺一聽沒啥大問題,就談談吩咐一句好生照看著,別驚動了老太太,就接著睡了,看都沒去看兒子一眼。王歡這個風寒本來正如大夫所說並不是什麽大病,但是他本就體弱,加上科考落榜心中抑鬱,就這麽纏纏綿綿近一月。期間請遍了城中名醫,都是同樣的結果。藥是吃了一付又一付,就是不見好。到最後連藥都喂不進了,王墨急的眼淚直掉,趴在王歡床邊小聲勸著,“少爺,老爺說了,等你病好了就不逼你讀書了。老太太給你相中了一戶好人家的女兒,奴才偷偷瞧見畫像了,長得可漂亮了。少爺,你趕緊好起來,娶個少奶奶回來,生幾個娃,奴才接著伺候小小少爺小小小姐們……”王歡勉強笑笑,想幫王墨把眼淚擦了,奈何手都舉不起來。王墨一看少爺的手動了動,這時也顧不上是不是逾矩,一把抓住,問道,“少爺,你想要什麽,奴才給你拿。”“不要什麽……”王歡這時是說句話就要喘口氣,一句話說的磕磕絆絆,“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下輩子,我們,做兄弟,可好?”王墨一聽這話,本來止住的淚又嘩的一下出來了,一疊聲的好,還伴著抽噎聲。“我本不愛讀書……下輩子……再不要……”話還未說完,王歡已閉上了眼睛。王墨本還在哀哀淒淒地哭,突覺手中少爺的手一鬆,抬頭見王歡閉著眼,擅抖著手伸到他鼻下探了探,發覺竟是氣息全無,霎時呆了。過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頓時嚎啕大哭,“少爺,少爺……嗚嗚嗚……”後堂在觀音像前念經祈福的老太太聽說金孫咽氣了頓時撅了過去。這下淡定如王老爺也坐不住了,吩咐下人請大夫照看好老娘,就去看咽氣的兒子。站在兒子床前,看著兒子那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身體,瘦削青白的麵容,頓覺如五雷轟頂,頹坐在床邊,再也抑製不住紅了眼眶。天知道,他隻得這麽個兒子,孩子他娘生完孩子沒兩年就去世了。小時王歡體弱多病,都是他常伴床頭悉心嗬護。那時兒子總愛黏在自己身上,奶聲奶氣地叫爹,一聲聲叫的他連骨頭都酥了。後來終覺兒子太過嬌氣不是好事,加上自己雖經商頗富有,但總是低人一等,希望兒子能考取功名,然後一世無憂。為督促兒子上進讀書,他不得不收起慈父的心腸,扮起嚴父來。每次小王歡稍有過失便少不了責罵甚至挨打,溺愛孫兒的老太太幾次維護不得,氣的搬去後院居住,說是眼不見心不疼。“歡兒……”王老爺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龐,觸手還有些微溫熱,“歡兒,不要再倔了,乖乖起來,爹再也不逼你讀書了……”“老爺……”王墨這時站在一旁抽噎道,“少爺去了……”“胡說!”王老爺又怒又傷心,雙目通紅,狠狠瞪了王墨一眼,看起來有幾分可怖。“閉嘴!歡兒還沒有死呢。”吼完俯身細細理著兒子散亂的頭發。王墨頓時嚇得不敢再言語,抽噎聲也努力壓抑著,其他下人見狀也不敢言語,個個焉頭耷耳地站著,一時室內一片靜謐。“咳咳咳”靜室中突然響起一串咳嗽聲。眾人驚疑不定地互相看了看,最後目光都鎖定在咳嗽的聲源──本該嗝屁的王歡身上。眾下人頓覺一陣冷風自身後吹過,個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第二章自那天王歡詐屍已經過去三天了。當時眾人可是給驚得不輕。要說淡定,那還是非王老爺莫屬。見王歡醒來,立馬就吩咐請大夫。正好當時來看老太太的大夫還沒走,來看一下倒是很方便。大夫也是嘖嘖稱奇,說是可能一口氣沒提得上來,緩過來就好了。聽完大夫的話,眾人這才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消下去一點。暈過去的老太太醒來聽說孫兒又醒了,隻是虛驚一場,吵著要去看孫子,被趕過來的王老爺又好一通安撫,這才作罷。王老爺安撫完老娘又趕回來照看兒子。這時兒子失而複得叫王老爺那顆慈父的心又蠢蠢欲動起來。深悔前段時間以為兒子借著生病使性子,故而借口生意忙碌沒來看望過一眼。這次王老爺是鐵了心要親自照料,下人也不好說什麽,都散了各自幹活去了。這時原本人仰馬翻的王府才重新恢複秩序。開始三天王歡一直處於昏昏沈沈的狀態,往往是眼睛睜開來打量一下周圍就又陷入昏睡中,叫守在一邊的王老爺和王墨等人是又喜又憂。老太太來看了一回,又哭了半天,到叫旁人勸慰了半天,才回自己院裏,繼續誦經念佛保佑孫子去了。老太太一邊念經一邊尋思,光這麽著自個兒的金孫啥時才能好透啊。出了這回事兒也是頂倒黴的事,就尋思著辦場喜事給衝衝喜。於是就把王老爺叫了來,很是語重心長地跟兒子商量了一下。王老爺坐在兒子床邊,看著王歡昏睡的臉,竟覺得陌生的很,他的兒子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憔悴。記憶中圓嘟嘟的小臉總是粉撲撲的。還有那眼睛,王歡的一雙眼睛長得像過世的娘,雙眼皮杏仁眼,烏溜溜地看著他時就像無辜的小動物。現在那雙眼睛緊緊閉著,眼下的烏青分外刺目。王老爺看著看著就歎了口氣,心中又想起今天老太太跟他說的話,覺得隻要兒子好起來,衝喜也未嚐不可。於是,就在王歡昏昏沈沈之際,一場親事就這麽定了下來。那些好人家的姑娘是別想了,人家一聽是個病鬼立馬就回絕了。王總管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不知白了多少根頭發。最後回了老爺,得到老爺首肯,才在那些貧苦人家裏尋起來。可就這樣,要找個合意的也是千難萬難。這日,苦惱的王總管正在街市上逛著散心,突見前麵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好些人,秉著愛看熱鬧的本性,王總管也去湊了個趣,這就看到了中間披麻戴孝賣身葬父的好戲。隻見一條破草席蓋著的屍體邊上跪著個披麻戴孝的人,看身形,應該才十七八歲的樣子。他就這麽低著頭跪著,看不清麵貌,肩頭不時因為抽泣聳動一下。身前一塊白布上寫著“家鄉災荒,顛沛流離,路經貴地,老父重病,無錢醫治,不幸逝世,賣身葬父,為奴為婢”短短幾行字寫寫的端端正正,看來像是讀過幾年書的。王總管看著忽然心思一動,上前道,“抬起頭來我看看呢。”原本因低著看不清的麵貌露在眾人眼前,原來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皮膚因沒有營養有點發黃,原本頗出彩的眼睛因哭得太多又紅又腫,唇色發白,看起來有點糟糕。不過,將養一下應該還是有幾分姿色的。王總管這麽琢磨著,就問:“多大啦?”那女孩抬袖擦了擦眼淚,回道:“十六了。”聲音許是因為哭過,有點沙啞,不像平常姑娘家那麽脆。王總管想原本看身量是該有十七八了,可是那張臉又看著年歲還小,如今問她到說十六了。又仔細看了看臉,要麽是臉看嫩吧,十六是可以成親的年紀了。這麽一想就覺得很滿意,於是問她賣多少錢。那女孩抬頭看著王總管,似乎想評估一下買主是否誠心。憋了一會兒才說:“二十兩。”王總管了然,二十兩是賣的貴了,一般通過人牙子買人,買斷終身也不過十兩,稍好的也就十一二兩。這女孩姿色年齡都不差,難怪到現在還跪在這,是開價太高了。王總管一時到有點拿不定主意了。那女孩看王總管遲疑的臉色,也不再說什麽又低下頭去。周圍的人群都發出一陣噓聲。王總管也不在意,掉轉頭回去請示王老爺了。王老爺聽了王總管的轉述,並不搭腔,隻是默默地給王歡擦著身子,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歡兒今天又醒了幾次,勉強喂了幾口水和小半碗粥湯,就又昏睡過去了,這樣子跟死了又有什麽差別。王總管也不敢吭氣,靜靜等著老爺做完手上的事。王老爺將擦過的布丟回盆裏,小廝捧著退下了。仔細給兒子掖好被子,王老爺踱到桌邊坐下,才開口道:“你就去把這事辦了吧,也算做件好事,給歡兒積德。要花多少錢,去賬房領。”“是。”王總管一聽大喜,總算可以完美解決這件事了。樂顛顛地跑去賬房領了銀子就去街上領人。到了那裏,那個賣身葬父的女孩果然還在。那女孩見王總管去而複返,哀戚的臉上也顯出一分喜色,她已經在這兒跪了兩天了,要知道雖然此時是秋天,時間長了屍體也要發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