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一向乖巧懂事的兒子帶了一臉青青紫紫回家,頭發亂了,嘴角腫了,襯衫扣子也掉了幾顆。秦家媽媽大吃一驚,急忙丟了股票機,先跑到門邊掀了秦央的衣服看他背上的胎記,確定是不是真的是自家兒子。又是找藥酒,又是敷熱毛巾,摟著兒子長得還不寬闊的肩膀把自己老公呼來喝去支使了大半天。新好男人模範丈夫小聲嘮叨一句:「男孩子打架不是很正常的嘛?」那邊的太後大人聽見了,眼睛往這裏一橫,名義上的一家之主趕緊灰溜溜地往廚房跑:「我去看看水燒開了沒有,嗬嗬……」到了學校,班主任也嚇了一大跳,下了課特意跑來表示關心:「怎麽弄成了這個樣子?要不要緊?還有哪裏有傷沒有?」沈晉斜著眼睛怪聲怪氣地說:「喲,太子爺,幹脆去醫院住個三年五載再出來吧。」秦央看見他臉上腫了一圈,擦傷的地方完全沒處理過。此時,下手卻故意放重了一些,惹得沈晉悶聲一哼:「喂,你輕點!」秦央手指頭就再用力一按:「活該!」沈晉嘟著嘴咕噥:「還不都是你打的?現在才想起來賠禮……」教室是兩麵通風的,窗明幾淨,涼風習習,樓下小花園裏種的水杉已經長到了三樓的窗邊。這一陣功課還不緊,糖糖、茜茜幾個早早就做完了作業,正圍成一圈在教室另一邊說笑。秦央問沈晉:「你爸給你請的老師是哪兒的?」「哦,j中的。」j中是本區最好的市重點高中。「這學期上了幾次課?」「嗯……八次吧?」「逃了幾次?」「一次去了網吧,一次去玩滾軸,還有一次陪那個……你知道的,那天她生日。」「還有呢?」手指忍不住又往那塊創可貼上戳。沈晉咧嘴「嘶——」了一聲,抱怨道:「疼!」秦央不以為意地撇撇嘴:「還有呢?」「還有幾次睡過頭了。」「幾次?」「兩……兩次吧?」「還有三次呢?」「去了。」水筆在五指間轉了個來回,秦央略一思索:「補課的時候繼續睡?」「嗯。」語文書被沈晉正過來卷成一卷,再攤開。反過來又卷成一卷。「今天晚上有沒有補課?」「有。」「你怎麽打算?」「你去我就去。」把從他手裏把慘遭蹂-躪的書奪過來,秦央的眉尖不可抑製地跳動。「這是我的書?」「是啊,你不知道?」很不知好歹地點頭,沈晉貼著創可貼的臉頰邊露出一朵堪稱完美的無辜笑容,如果可以排除那個腫得好似屁股的下巴的話。那邊的糖糖無意間往這裏掃了一眼,她看到她那個溫潤斯文常帶著包容笑容的同桌的拳頭正落在另一個人的臉上。「我發現哦,其實秦央真的蠻不錯的。」眾人互相對視一眼,一臉「你剛知道啊」的表情。等到帥帥的沈晉學長終於擺脫那張豬臉,重新風度翩翩儀表堂堂地出現在廣大純情小學妹麵前的時候,糖糖不無感歎:「弱水三千,怎麽盡往沈晉那隻漏底瓢子裏擠呢?」漏底瓢子剛好踱了過來,拉著秦央坐到靠走道的窗邊:「喂,你看陽台上那女生怎麽樣?」「哪個?」秦央順著他的手去看,陽台上站了一長排女生,三三兩兩地說著悄悄話。「正對著窗口那個。挺漂亮的吧?」沈晉隔著窗戶興致勃勃地看,秦央轉過頭,這小子的兩隻眼珠子快亮過燈泡了。起身從糖糖的桌上抽出塊紙巾遞給他。「喂,擦擦,你的口水滴到地上了。」沈晉大笑著接過紙巾,湊到秦央的耳邊壓低了聲音:「我聽說,隔壁班的那個『四美』之一給你遞了情書?寫什麽了?讓兄弟瞻仰瞻仰。」「瞻仰後麵跟的一般是遺容。」秦央側過身和他拉開距離,忽然翹起唇角笑得有些惡劣,「沈晉,你現在看上的這位,跟我遞過情書。我記得我還留著,兄弟一場,我可以把它送給你,你可以把上麵我的名字換成你的,不用客氣,大家是兄弟嘛。」沈晉說:「我靠!」***這一年冬天,一貫濕冷的s市難得下了一場小雪,自小沒有見過什麽叫「雪花漫天」的孩子在課上連連驚呼,視線都粘在蒙著水汽的窗玻璃上了,任班主任如何勸誘都勸不回來。從北方過來的班主任隻能苦笑著搖頭。日子就是這般,平靜祥和,偶爾一點波瀾。解數學不等式、列化學方程式、再默物理公式,背厭了之乎者也,再背一會兒abcd,各科老師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凝重,要求越提越高,作業量越來越大,班級裏的氣氛也越來越顯出幾分沉重。等樓上的那屆初三畢業了,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懵懵懂懂的學生們第一次認真地學著思考,我的目標在哪裏?我想要什麽?我的人生究竟是誰的?是為了誰活著?雖然還是一副黃發長毛的吊兒郎當模樣,考試成績沒有達到什麽一躍而起一鳴驚人的效果,至少沈晉不再不交作業了,也開始上課做筆記了,放學後乖乖地跟著秦央一起去補課。正如從前秦央媽媽說的那樣,沈晉這小孩一副聰明相,真要計較起來,腦瓜子轉得遠比秦央靈活,從前不過是不上心罷了。現在漸漸的,還是有幾分起色的,起碼學生手冊不是那麽難看了。秦央指著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問:「怎麽近視了?」沈晉不好意思地耙了耙額前的流海:「從前就有了,一直沒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