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響起時,秦央已有了些醉意。勸酒慢慢成了一種讓自己喝酒的借口,到最後,幾個男生都有了拚酒的意思。秦央起先隻是住邊上看熱鬧,不知不覺,酒進了別人嘴裏,也流進了自己的喉嚨裏。糖糖好奇地四處張望:「誰的手機響了?」秦央這才意識到響聲來自自己的口袋裏,小男孩奶聲奶氣的聲音:「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專屬於沈晉的來電鈴聲,是沈晉自己設定的,被秦央嘲笑為「你和他一樣幼稚」。聲音很嘈雜,話語聲遙遠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秦央……」「嗯?」「秦央……」聲音含糊而急促,顯出明顯的醉意,看來沈晉喝得不比秦央少。「什麽事?」酒精給血液加了溫,秦央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得似乎要蓋過電話中的雜音。「秦央……」那邊隻是不斷喊著秦央的名字。秦央問他:「你在哪裏?」沈晉模糊地報了個名字,秦央對身邊的糖糖道:「我出去一下就來。」糖糖給了他一個了然的眼神。「秦央、秦央、秦央……」沈晉一聲接一聲地喊著秦央,夜風把酒意吹散了不少,秦央把手機按在耳邊,心跳聲跟著呼喚聲一起起伏。街上摩肩撞踵喧囂甚於白天,滾滾的人潮裏,秦央的世界裏隻有這一個聲音。在一家小飯館裏找到了他,在最裏間的角落裏,桌上堆著被壓扁的易拉罐。秦央站到他身前,沈晉抬起了頭,手機還放在臉頰邊:「秦央……」沈晉的嘴角一點一點翹起,直到笑容不能再擴大,秦央在他脫去了眼鏡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因急走而有些泛紅的臉:「他們離婚了……勞燕,終於分飛……」「我帶你回去。」秦央放下手機,伸手去攙扶他。伸出的手撈了一個空,腰際一緊,身體已被沈晉牢牢抱住。小飯館的生意很好,老板娘忙裏忙外地端菜擦桌,路過這一桌時,臉上的笑容有些呆滯,秦央不以為意地對她一笑。「他們終於離了,早該離了……」聲音從胸前傳來,話語是慶幸的,卻聽不出一點喜悅,「這幾年,他們這個樣子……離和不離有什麽區別?嗬……」「每次一見麵就是吵架,要不是為了兒子早跟你離了……靠,為了我?我幾年前就巴望著他們早點離……知道他們為什麽現在才離嗎?他們忘了。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他們就該離的,結果忘記了……他們連自己還沒離婚都忘記了。」「哪裏有這樣的夫妻?你過你的,我過我的,走在街上頭一仰就當不認識。我就在邊上,看著他們這樣……就這樣……陌生人一樣……」「你知道嗎?我爸當年就是個窮小子,一窮二白,連自己都養活不起。那時候、我外公和外婆都是工人,條件比我爸家好多了,他們死活不同意我媽嫁給我爸。我媽就半夜帶著兩件衣服搬去了我爸家。他們是這麽在一起的,連桌喜酒都沒錢辦。為了這個,我媽不知道被街坊鄰裏說了多少年……這樣總叫愛情了吧?多感人……可現在呢?」他的聲音很平靜,仿佛是在說一個不相幹的故事,帶著嘲諷的語調。秦央說:「沈晉……」話未出口就被打斷:「什麽叫愛情?到頭來就是這麽回事。結了離,離了再結。有什麽意思?秦央、秦央,這世上誰會離不開誰?誰離了誰會不行?嗯?」埋在胸前的頭仰了起來,秦央看到沈晉醉紅的眼睛和因激動而漲紅的臉。「他們怎麽會走到這一步?當年說得那麽信誓旦旦那麽好聽,什麽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什麽今生唯一生生世世。才好了幾年?不就是有了兩個臭錢嗎?不就是花花世界見得多了不甘寂寞了嗎?不就是膩了累了不想一起過了嗎?他們說一聲啊!感情不和?我去他媽的感情不和!他們連感情都沒有了,還哪裏來的不和?」「秦央、秦央……愛情算什麽東西?啊?今天說說明天就忘。秦央,你說,連感情都會變,還有什麽是不是會變的?嗯?既然是總有一天就會沒有的東西,那我現在還要它幹什麽?」愛情總會消失的,愛人總會離開的,世事變遷,誰都能離開他人一個人活下去,當年愛得轟轟烈烈卻無法保證能一起看細水長流……沈晉不願托付愛情亦不相信愛情。一陣疲倦襲上心頭,一直垂在兩側的手推上他的胸膛,將自己和他拉開,秦央看著沈晉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靜語調:「沈晉,我喜歡你。」一直滔滔不絕的人詫異地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個字,秦央看到那雙通紅的眼睛裏開始是驚訝,隨後是迷茫,最後變成無措。「秦央……」秦央轉身離開。第二天,秦央打開寢室門時,沈晉正站在門前,滿臉躊躇。他還穿著昨天那身皺巴巴的衣服,臉色並不好,眼圈深深的,帶著濃重的宿醉後的痕跡:「秦央,昨天晚上……」欲言又止。秦央搶過話頭:「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軟件學院搬去新校區那天,秦央正在幫糖糖搬家。手裏的箱子很沉,半透明的奶白色箱子依稀露出裏頭堆得整齊的書冊。也不知道身後那個一身輕裝咬著棒棒糖的小姑娘是怎麽想的,那麽大一個箱子,衣衣和精靈放的都是衣服,唯獨大小姐她放的居然全是書。秦央沒走幾步就覺得兩臂酸疼,垂眼一看,箱蓋下依稀露出幾張色彩明亮的封麵,無一例外的、美貌的、分不清男女的人物,或寬袍大袖或一襲勁裝,或神色冷漠或俏皮可愛,嘴角便控製不住地抽搐,掉下一頭黑線:「你還沒看厭?」身後的小站娘一抬下巴:「沈晉那張臉你看厭了嗎?」那張臉,以後大概就很少能看見了。秦央邊走邊想。「你怎麽不去送他?」糖糖出聲問道。秦央吃力地吐出一口氣:「那誰來幫你搬箱子?」糖糖就咬著棒棒糖詭異地笑:「我認識的沈晉和秦央都不應該是這個樣子。」「那應該是什麽樣?」白色外牆的女生宿舍終於出現在眼前,秦央暗自咬牙,勉力提起一口氣。糖糖的眼睛月牙一樣彎了起來:「反正不是現在這樣。」秦央也跟著笑了起來,手裏的箱子終於重重地放到了糖糖新寢室的地上:「還有什麽能為大小姐效勞的嗎?」「不用了,我讓我老爸過來幫我了。」糖糖忽然歪過頭一本正經地看著秦央,「秦央,你會是一個很好的丈夫,嫁給你的女人會很幸福,真的。」「嗯……謝謝。」秦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視線落到她雜亂無章的新寫字台上,不由又是一窘,「那個……收拾一下吧。」走出房門時,毫不意外地聽到身後「啊——」的一聲尖叫,和乒乒乓乓的雜物落地聲:「秦央!你看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