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塔內莊嚴肅穆的氛圍一掃而空了。


    就像劃開動脈的一汪血泉,粘稠的血液侵蝕吞沒了所有人,放眼望去盡是妖冶的猩紅。


    哢嚓!


    無比突兀的聲音響起,在荒寂之中格外刺耳,清脆地像是銀瓶炸裂。


    打斷了所有虔誠禱告的信徒,下意識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石塔內那最上方的巨大穹頂!


    是石塔頂層的玻璃穹頂炸碎了,玻璃碎片從高空落在下麵人群。


    像是有一隻巨手掀開了幕布,噪作的風聲從高處洶湧湧入,那些被蓋在頭頂的白布紛飛。


    “諸位。”那一如往常溫和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晚上好啊。”


    就在那碎裂的玻璃穹頂前,一道身影懸空著站在那裏,身後便是一輪皎潔的圓月。


    從雲川周身迸射而出的共生體組織,宛若血肉蛛絲一樣黏在四周牆壁上,而他就站在這個交錯蛛網的最中心,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腳下的眾多信徒。


    身後的銀白月光以他為中心照亮四周,清晰照出那些信徒們貪婪醜陋的麵目,整個石塔之內的肮髒與齷齪顯露無疑。


    下方的祭壇上。


    向山揚首望著雲川的麵容,卻沒有任何的動作和反應。


    “您為何來此?”良久,他語氣疑惑地問道,“是我們招待不周嗎?”


    他的臉上依然帶著那和善的笑容,就仿佛一張長在上麵的笑麵一樣。


    在漫長的人生中,他的手中沾染了太多的罪孽,足以警示任何接近他的來者,彰顯出此人有多麽凶戾可怖。


    但他卻狡猾地戴上一張邊角旁隙嚴密縫合的麵具,將自己的一切都藏在了那張和善的微笑麵具之下。


    就如海洋之中的燈籠魚一般,吊著明亮的燈籠吸引無知的魚苗湧進他的尖牙利齒裏,被他吞入深不見底的肚子裏。


    “招待?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被欺騙的彌彥從未感覺如此憤怒,死死盯著那一成不變的可怖笑容:“你們想對那個女人做什麽?!”


    做什麽?


    被質問的老人似乎很疑惑,低頭看向遠處憤怒的彌彥,皺眉道:“我們,在祭獻我們的‘主’,在恭迎‘神子’的降生。”


    話音落下,那些信徒們抬起頭,虔誠又熱忱地看著祭壇上的女人,可憐又貪婪地望著隆起的腹部,嘴裏的禱告似乎是在傾訴渴望。


    他們期望神子的降生,亦烈火烹煮,亦分而食之,與自己的“主”同在!


    神子是“不死”的,他們也能“不死”!


    “讚美我主!”


    聽著周圍那狂熱癲狂的詠唱聲,彌彥感覺自己已經快要氣炸了,被胸腔灼熱燒得嗓子都在冒煙。


    “讚美我主!主與我……”


    向山正想開口,卻驟然住口了。


    因為他的側臉上出現了一道近乎透明的線,皮膚緩緩裂開露出下麵鮮紅的皮肉,鮮紅的血液從傷口中滑下浸濕了他的臉龐。


    而在他身後的那麵牆壁上,猩紅的尖刺深深沒入其中,堅硬的磚石碎裂白灰崩濺。


    “……”


    向山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口中的禱告終究沒有吐出。


    他隻是抬起右手的拇指,指節輕輕劃過那道傷口,擦在了自己的嘴唇上麵,眼中閃過一抹癡迷回味。


    而那抹血痕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短短數秒內徹底愈合和複原了。


    “彌彥。”


    沒有去看他一眼,雲川低頭看向那邊憤怒的彌彥,語氣中帶著深意:“我給你三秒鍾。”


    說罷,他伸出了三根手指,輕聲道:“3。”


    隻有,三秒鍾。


    聞言,彌彥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很清楚,這三秒隻是留給他的。


    “你們難道就看不出來嗎?”


    彌彥一把拉過身旁最近的信徒,用力搖晃著她的肩膀大聲叫喊,“他是騙子啊!他在騙你們!這世界上哪有什麽神?!”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他那個善良了一生的父親怎麽會被人無情殘害,隻留下一個冰冷的墓碑?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他哭泣著向神明祈求不要再收走媽媽病弱的命,又為什麽沒有得到回應?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祂高高在上聽著在戰火中不斷入耳的哀嚎哭泣,難道就沒有半分憐憫嗎?


    沒有!沒有神!


    最高處,雲川搖了搖頭,收起一根手指,輕聲道:“2。”


    “為什麽要掠奪生命?”彌彥望著他們,無力地低聲道,“為什麽要踐踏生命?”


    “因為這是‘主’的神諭!”


    向山身旁的老婆婆揚起雙手,轉過身去昂首看向邪神石像,神態語氣盡是癲狂:“踐踏生命!掠奪生命!取悅我主!賜予我們,豐盛恩惠!”


    “將他們,獻給主!”


    聲音從低沉攀升,直到升至了高昂。


    頭頂那股森寒的冷意已經足以刺激到人類求生的本能,眾多信徒的神經在瘋狂抽動著向大腦發出逃跑的信號。


    但詭異的是,他們沒有逃。


    甚至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凝聚力和類似信念的東西,口中唱著飄搖的聖歌向著彌彥和長門緩緩圍攏而去。


    “死亡,即是新生!”


    “主賜我們,豐盛恩惠!死亡,即是新生!”


    如果是在傳說的壁畫和文字的故事裏,這一幕便是朝聖者們將祭品獻給神明。


    將這怪誕詭異的一切看在眼裏,彌彥隻感覺如墜冰窖一般寒冷。


    胸腔的怒火逐漸被那冷意覆蓋,擴散到他的皮膚、下顎和雙耳,陰冷感持續擴散到了全身上下。


    取悅?取悅神明?


    到底哪裏愉悅了?到底哪裏有趣了?


    “你們這群家夥……”


    彌彥緩緩合上眼睛,表情痛苦地呢喃道:“到底把生命當成什麽了啊?”


    麵前這些家夥已經徹底被洗腦了,或許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悔恨,於是隻能寄希望於所謂的“神”。


    將自己的不幸,施加給其他人。


    滴。


    一滴猩紅血珠從塔頂落下,砸在地上濺出水花,清澈、穿透力十足,也打斷了那狂熱的詠唱聲。


    隨後淋落而下的是暴雨,塔內竟出現噪作的雨聲,衝刷著每個信徒的眼簾。


    他們下意識地抽動鼻翼,卻能聞見那暴雨中無盡的腥風回旋。


    那並不是什麽暴雨,那隻是嫣紅的鮮血!


    眾多信徒下意識抬頭看向上方,卻見許多扭曲的黑影墜落下來。


    嘭!!


    先是一具失去了四肢和頭顱的老人軀幹,砸在祭壇上將那些骷髏砸得凹陷了下去。


    仿佛是蠻力撕扯出來的扭曲模樣,斷口處的骨肉扭曲旋轉爆出爛肉。


    緊接著,在上方月亮的微弱光亮映照下。


    隻看到還帶著狂熱的老人頭顱,殘肢斷臂就如砂礫般傾倒而下。


    彌彥如果睜開眼睛,就能夠認出來,在不久前,這張臉上還是溫和慈祥的笑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每個人都能嗅到上麵那擇人而噬的暴戾,那可怖、窒息的恐嚇清晰貼在了他們的臉上,足以令人戰栗顫抖地咬緊牙關驚恐而逃。


    但在場沒有任何一人選擇逃走,禱告的聲音反而變得更加虔誠。


    死亡並不可怕,死亡即是新生。


    “時間到了。”那道淡然的聲音就仿佛催命的死神。


    雲川俯視著下方的彌彥和信徒們,血紅的霧氣在周身將他籠罩,在臉上凝聚出猩紅色的麵甲,更多尖刺的猩紅觸手從身後伸出。


    下一刻,無數聲尖銳刺耳的爆鳴在塔內奏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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