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個昏暗的會議室中寂靜無聲,隻能聽到瑣屑微小的呼吸雜音。


    燭火的光倒映在兩側,可以看見會議桌前坐著的每一個人,麵部表情都有些微妙,閃爍的目光看向那道身影沉默不語。


    如果他們不想要‘和平’,我們就幫他們‘和平’……


    這句話被眾人聽在耳中,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


    “還有一些心裏話想說。”


    雲川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拖住下巴,微笑著看著眾人開口道:“不過在這之前,請各位先看一下麵前的文件。”


    聞言,心思各異的眾人回過神來,看向自己麵前的文件。


    “為了維護治下繁榮安全,為了體現我們的人文關懷,為了避免出現老無所依、幼無所養的悲劇……”


    神農打開那份文件,才小聲呢喃了一句,表情就直接僵住了。


    一段極其“正義”的開篇,直接讓自己立在道德的製高點,讓他這個標榜為惡人的家夥有些別扭。


    “允許三十歲以上、傷殘退伍、參加過十次以上戰役,沒有達到百夫長的軍團成員,下放到地方進行整編,按照參加戰爭次數和職位發放薪酬……”


    低頭掃視著那份文件,長門的眉頭逐漸皺緊,抬頭看向首位的雲川,疑惑道:“兄長,你想將目前兩大軍團的部分人裁去?”


    其他人的表情也有些怪異,紛紛為這個決定感到疑惑。


    不是說,要和大國開戰了嗎?為什麽現在反而要“裁軍”了?


    “不。”


    雲川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想表達的意思是,將軍團精銳化,同時藏兵與民,而且,他們是軍團,又不是自己接取雇傭任務賺錢的忍者,我們也不是負責接發雇傭任務的忍村,軍團是由我們供養的,總不能讓他們當兵當到死吧?”


    現在破曉的管轄範圍內,征兵一直都在進行著,而且從來不缺報名的人。


    為什麽?不就是因為身無所長,隻有參軍才混一口飯吃嗎?


    至於,會不會死在戰場上……


    至少上戰場前還能混一頓飽飯,就算是死在戰場上也是飽死鬼。


    但對於現在的破曉來說,現在的軍團有些冗雜了。


    同時供養這麽多人,而且沒有設定期限,財政壓力實在太大。


    “我同意。”作為空之軍團長的神農第一個表達了讚同,開口道,“這樣的話,那些被‘裁掉’的軍團成員,與其說是退伍養老,還不如說是藏起來的精銳。”


    “最近隨著我們的勢力輻射範圍越來越大,渾水摸魚、小偷小摸的家夥越來越多了,總不能一直從空之軍團抽人填充安全部吧?”


    “那些受過訓練,上過戰場,還能活下來的老油條,用來填充現在的安全部正合適。”


    確實,空之軍團的那些人,大多都是當初參與過木葉襲擊行動的,拿去當“巡邏隊”多少有點大材小用了。


    以前不需要主動出擊,甚至還需要隱藏,讓他們充當臨時的安全部也並無不可,但現在已經準備要和大國撕破臉皮了,再讓他們這樣下去就不太合適了。


    “的確,這樣可以同時省下好幾筆開支。”


    角都沉吟片刻後,也讚同道:“對於大多數的正常人來說,十八歲到三十五歲應該就是身體最好的巔峰時期了,再往後身體狀態逐漸下滑,繼續供養的性價比太低。”


    同樣作為軍團長的長門,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畢竟,“鬼”屬於特例,別說三十五歲,就算是四五十歲,身體素質也不會下滑得太嚴重,可以說,唯一的缺點就是畏光。


    “嗯,那普通軍團成員的服役時間上限就暫時確定為十五年,還有,我從雨隱村帶回來那麽多忍者,也該讓他們在這裏創造一下價值了,將他們編入各處的學院,讓他們教那些學生實戰技巧。”


    雲川摸了摸貓貓頭,淡然道:“告訴那些學生,在所有高層和所有大人死光之前,他們不會上戰場和敵人戰鬥,但是會在保護下集中前往戰場邊緣,讓他們看看真正的戰場是怎樣的。”


    現在設立的學院,已經不止破曉城內的一處了,其他地方也設立了幾所小型的,主要是為了從中選出有天賦的孩子,或教授戰鬥技巧,或教授商業技巧,或教授其他技藝……


    大概類似於小、初、高?


    不管怎麽樣,學的是什麽,這種類似“軍訓”的模式,讓每一個未來可能身居高位的學生,都能真正見識和明白戰場的殘酷。


    不求他們真的能上戰場殺敵,隻希望眺望戰場的那段時間,和軍團幾個月的同吃同住,讓他們不要沉溺於遠離戰場的“和平”,希望讓他們明白是有人在替他們赴死。


    不過,距離徹底完善教育體係,現在的他們還差的太遠了,至少也要花費五年甚至十年以上的功夫,急不來。


    “很完善的計劃。”繼續向後翻了翻,看著後麵還有很多內容,梅雨低聲道,“這樣一來,各部可能存在人手不夠的問題也暫時解決了。”


    雖然還有很多漏洞,但這個和五大國完全不同、名為“破曉”的嶄新機器,其中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將帶著所有人踏向未知的未來。


    “我要吩咐的,就這麽多了。”


    目光從眾人的臉上掃過,雲川淡笑著輕聲開口道:“在座的各位,有的是為了‘和平’,有的是為了‘統治’,有的是為了‘複仇’,但我希望各位能夠明白,你們在本質上其實都是一樣的。


    “善良拔掉牙齒便是軟弱,善良強加於人便是惡意,‘和平’、‘統治’、‘複仇’,你們的目的和善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場。”


    “現在,已經有許多人將我們視為慈悲善良的‘救世之人’,也有許多人將我們視為狂妄無禮的‘僭越之徒’。”


    “這個‘許多’,未來將變成‘無數’,所以我希望在今天,各位能夠做好覺悟,無論你們過去是什麽身份,有什麽目的,未來都要站在同一立場。”


    “現在,有什麽意見,你們可以提出來了。”


    聞言,在場眾人的表情各異,但是卻並無一人開口。


    長門、梅雨、秋雨、霽雲、神農、角都、藥師野乃宇、樂遊……


    在座的幾人沒有任何一個是良善之輩,即使是代替母親來參會的藥師野乃宇,同樣對無休止的戰爭和死亡感到憎惡。


    不,或者說,她是如今這幾人中,最憎惡“愚昧”的那個人。


    她並非是渴望和平,她隻是在憎惡“愚昧”。


    “學醫救不了忍界。”


    這是雲川在第一次見到她母親時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她的母親離開雨之國獨自潛入他國的原因。


    戰爭會結束的,會有人像當初的千手柱間一樣站出來終止戰爭,她的父親和母親乃至上一輩都曾是醫師,他們都對此深信不疑。


    第一次忍界大戰,18年開始,20年結束,驗證了他們的想法,在這兩年間,他們流浪在忍界居無定所,用微薄學識拯救被苦痛折磨的所見之人。


    她,藥師野乃宇,作為第一次忍界大戰結束後出生的孩子,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本該在父母和祖輩的指引下同樣走上救死扶傷的道路。


    直到34年,她那時僅有五歲,第二次忍界大戰被大國以加大公平的特權為由再次掀起,這次的戰爭規模遠超第一次忍界大戰,甚至超過了戰國時期的戰爭。


    收留他們的村落被戰爭波及毀滅,年僅五歲的她與父母在忍界流浪,見了太多太多被戰爭折磨的苦難。


    她見過在火遁忍術中哀嚎、燃燼的村落,見過比山還要高的屍堆,見過曾經堅強溫柔的父親被刺激到奔潰。


    凡此種種,她的父親和母親都未曾放棄,一次次嚐試、創新、研究,試圖用有限的學識窮盡無窮的苦痛,將一生的學識以淚水和鮮血揮灑在焦黑的大地上。


    可是,沒有用。


    大國依舊在死亡滋生的土地上接連發動戰爭,將原本能控製的戰火帶去更遠的地方,鞭笞著虛弱的生命,壓榨著他們的血肉。


    大名的府門緊閉不願與他們交流,貴族華貴的衣物穿不完丟在房間,食物即使壞掉也不肯發給其他人。


    因為隻要開一個口子,那些餓到失去理智的流民,就會連他們一起吃掉。


    父母犧牲一切所保護的人,隻要一個麵包,就會變成他們肆意壓榨剝削的奴隸,變成他們予取予求的牲畜,被他們踩在腳下唾棄的動物……


    愚昧和死亡都不曾讓他們止步,他們屏蔽視聽,堅信著終有一天戰爭能夠結束。


    但在後來,她的父親染病了,那是一種曾經被她的父母,判定為藥石無醫的病症。


    她的母親試圖否認自己畢生所學,見證過無數死亡的信念徹底崩塌,跪在地上向那虛無縹緲的神祈求。


    就在那時,在母親最絕望的時候,被母親和父親救活的那些人中,有人說,戰爭是神明對自己孩子的懲罰,是為了洗淨人類身上深埋不改的罪孽。


    於是,在絕望之中,他們卑微地歌頌、讚美著戰爭,可笑地認為它是神明派下凡間懲罰自己孩子的使者,想讓神明明白自己的孩子已經知錯……


    當時,看著失去聲息的父親、徹底崩潰的母親和周圍可笑的人們,已經七歲的野乃宇逐漸意識到,造成苦難的原因,不是疾病,不是忍者,不是戰爭,不是大國……


    而是愚昧和無知。


    無論時代如何更迭,世界如何變化,愚昧依舊驅使著人類犯下一次又一次的過錯。


    醫學技術和醫療忍術可以拯救個體的生命,但是在一個充滿愚昧、衝突、戰爭和死亡的世界裏,依靠醫療技術根本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月見裏雲川出現了。


    “拔掉牙齒、可悲又無力的善意,毫無意義。”他說,“要跟我走嗎?”


    莫名的,當野乃宇抬頭對上那雙平靜的眼睛時,矮小的她就背著身形枯瘦、昏死過去的母親跟了上去。


    直至如今,野乃宇越發明白,隻有力量才能矯正愚昧和無知,隻有矯正愚昧和無知才能真正改變這個世界。


    要如同那些人在災難中所歌頌的那樣,用鞭子去鞭打和矯正他們的過錯,用智慧和力量的真理去引導他們不犯錯誤。


    所以說,野乃宇想做的事情,其實是“教育”,想做的職業,其實是老師。


    但誰叫自己有個表麵溫柔實則已經瘋癲的媽呢?


    母親不在,她隻能暫代醫療部的職位。


    “……”


    雲川的身後,彌彥看了眼沉默的眾人,將視線從笑容依舊的野乃宇臉上收回,微沉的目光低垂。


    善良拔掉牙齒便是軟弱,善良強加於人便是惡意嗎?


    他追求和平的意誌依舊如鐵一般,那顆心髒也依然和以往一樣溫熱,像太陽一樣將意誌炙得滾燙無比。


    但是,對與錯,是與非,似乎也沒有他曾經想的那樣,涇渭分明和至關重要了。


    “世界的格局與時變,戰爭的新起與明滅,本該是對我們沿路上兩側的風景,這個世界本該掀起一場變革的火潮,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雲川掠過兩側眾人的麵容,看向遠處的眼中盡是漠然,口中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但我卻隻看到一成不變的未來,永恒的沉默和死寂使我感到無趣。”


    “五大國和五大忍村已經安穩太久了,貴族和忍族的世襲製度、忍村的等級製度……當資源和機會集中在少數人手中時,其他人無法通過努力改變命運。”


    “無論第二次忍界大戰最後的勝者是哪個大國,他們掀起的‘風’都不足以吹動世界這個風車。”


    “所以,我決定讓這場‘遊戲’的結局勝負變得更加重要,以此來決定下一個時代由誰來主導。”


    雲川的瞳孔微微回縮,像是從眺望虛無縹緲的什麽轉為凝視自己麵前的眾人,淡笑道:“既然你們不說話,那我就當做你們默認了。”


    “這場‘遊戲’,如果他們贏了,無趣的舊時代將繼續延續,如果我們贏了,新時代的走向將逐漸握在我們手中。”


    “但最後的勝者,無論是大國,還是我們,諸君都將站在我的身邊,為這個世界劃下新的‘規則’和‘玩法’。”


    說罷,雲川將黑貓抱在懷裏,緩緩地站起身來,輕聲道:“去吧,各部門各司其職,一切行動聽指揮。”


    “接下來,隻等那些舊時代的老家夥將自己送進棺木,我們將會親手為他們的墳墓鏟上第一捧土。”


    伴隨著椅子移動的聲響,在座幾人全部站起身來。


    一抹明黃的光亮從雲川身後的落地窗外映入,映在眾人的臉上,讓他們各異的麵容變得一半明晰和一半晦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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