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嘯回身麵對瀾淵道:「且不說他自己有傷在身出不得門,即使他出得來,你這裏他也……」 看著瀾淵的笑臉再說不下去,「你該明白。」 「我明白。」瀾淵點頭,「隻是他來不來是他的事,我等不等卻是我作主。」 「你們兩個……」墨嘯重重歎一口氣,「多簡單的事,到了你們這裏怎麽就稀裏糊塗弄得連我都快看不明白了。」 「糊塗的是我。隻當討一顆真心這麽容易,原來到了手不好好看護著也會丟。等到丟了,哪怕我願用我的真心來換他的無心,人家也不肯。」一直緊握在手裏的竹扇慢慢打開: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 盼千金遊子何之。 症候來時,正是何時。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嗬……先前我怎麽沒看明白?」 手指驀然用力,關節泛白,又是一陣刺骨的疼。 「聽說他已經醒了,送去的東西他都沒退,看來是收下了。」最後,墨嘯說。 「好。」痛還在四肢遊走,臉上卻硬擠出一個蒼白的笑,「收下,就好。」 看一會兒遠處的翹角飛簷,再同墨嘯或是擎威聊聊,天後和玄蒼也會來,卻依舊每天隻讓兩人進來,還剩了一個空缺就在心裏悄悄填上。體內的法印還時常會作痛,經年久日,那樣的疼卻始終習慣不了,一分一分痛進了骨子裏,還日漸加劇,每每對著那花燈的時間長了或是看著扇麵發呆的時候就要鑽出來鬧騰,怕痛急了損壞東西,就趕緊把花燈和扇子遠遠放到一邊,等平息了再看。 銀兩說:「太子你這是做什麽?既然看著難受就別再看,哪有你這樣自找苦吃的?」 「不看我更難受。」瀾淵的臉上難得正經。 墨嘯有時會帶來籬清的消息: 「聽說已經好了許多了,能出房了。」 「內傷大概還要再調養一段日子,聽伺候的小廝說從外看已經看不出什麽了。」 「你送去的酒他今天開了一壇,用的也是你送的那套酒器,隻喝了一小杯就被勸住了,怕他身體還受不住。」「……」 「是該勸住他,本來那酒就性寒,用了那杯子就更寒,他才好了多少……」瀾淵坐在窗前,隻有這時候眼中的落寞才露了出來。 遠遠地看那模糊成一點的樓閣,你這是做什麽?你現在的心思我都不敢再猜。 白衣的狐王獨自站在院中,似是賞花,眼光卻淡淡地渙散開,一站就不知站了多久。 「二太子真叫可憐,好好的去逆什麽天?被罰到咱這破地方來思過不說,光心口刺個字就不知有多疼。」 「可不是?要是換了我,光聽聽就覺得心裏發毛,這要怎麽挨過來喲。」 「還被用法印鎖了一半修為呢。多好的人呐,出手又大方……」 「……」 靜養中的王一般不問世事,前幾日聽小廝們閑聊才知道。 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十多壇子酒,拍開了封泥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入鼻,春風笑。是多少年前的夜晚,有人摟住了他一遍遍地追問:「喜不喜歡?嗯?喜歡還是不喜歡?」又是多少年前,有人藍衣金扇站在座下露齒微笑:「前日在下酒後失態,今日特來賠罪。還望狐王大人大量,不要和在下一般見識才好。」 寒玉製成的酒器果然不凡,微甜的酒液帶著寒氣從喉頭涼到心底。 瀾淵,你總是如此,溫柔地給一分希望又溫柔地加倍給十分失望。傻一時尚算是天作孽,傻一世就是他狐王籬清自作孽。 花開花落,隆冬時飛雪滿天,盛夏時烈日炎炎,每一日在心頭刻一個記號,一百年後再數一數,縱橫交錯都快分不清,而百年確實就這麽在疼痛或是靜坐中逝去。 這百年裏,擎威成了親,賢淑的采鈴有一副好手腕,斜風細雨間就把虎王馴服得服服帖帖,休說是娶妾,連過來喝杯酒也得虎後點了頭才算。 「這就叫現世報。」狼王幸災樂禍,分外的開心。 曾經有一日,天空忽現異色,白晃晃一道劍氣衝天又紅彤彤一條火舌燒去漫天雲朵,最後,更有赤龍與銀龍鏖戰於天際又雙雙墜落,響聲震得整座後山都抖了三抖。 派了銀兩去天界打探消息,竟是東海龍宮的赤炎皇子與勖揚天君。起因是赤炎趁勖揚君赴西天菩提法會時,私自帶了天崇宮一個天奴下凡,且設下結界隱去氣息,二人一走便是百年。直至勖揚君歸來才搜尋得到,並怒而交手。 誰能惹得從不輕易出手的勖揚君不惜化出原形來戰?瀾淵隻知一人。 若真如此,那人隻怕……不敢妄加猜想,隻讓銀兩加緊探聽,不得遺漏任何隻字片語。 沒幾天就有了結果,赤炎皇子被剔去仙骨,永世囚於天崇山下。眾人都說重了,可天胄神族的意思連天帝也違拗不得。 瀾淵讓銀兩把當初文舒親手送的瓊花露取來,一人對著窗外獨斟獨飲良久。 又曾經,墨嘯過來說起,有一家人家大主子養病療傷無暇過問俗事,小主子如脫韁的野馬般到處闖禍無所顧忌,人人怨聲載道無處喊冤。 想起當年有人不過閉關一年,苦主就站了一屋子,這麽些年下來,怕是整個府邸也要容不下。 便搖著扇子笑道:「這有什麽,不就是幾隻野雞幾隻野兔麽?從前及至今後,凡小主子鬧了事就讓他們都遞個條子進來尋我瀾淵就是了。」 想了一想又補了一句:「隻是這事不許張揚,若讓我知道是哪個多嘴的嚷開的,我拔了他的舌頭去給那小主子下酒。」 話未說完,墨嘯就已苦了臉:「你這不是更放縱了他麽?」 瀾淵隻是笑:「我不縱著他,難道還縱著你麽?」 天帝下了詔讓他回去,瀾淵一口回絕: 「我原先花天酒地慣了,現在這樣清心寡欲的也挺好。」視線一直停在遠處的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