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


    已近天明。


    陸平安仍在城中衝殺,無以計數的怪物自迷霧中湧現,層層疊疊、多如海沙。


    這些怪物此刻學聰明了,幾乎所有攻擊都是奔向那盞青銅提燈。


    可,所有的攻擊全都落空了。


    陸平安仿翩翩蝴蝶,在怪物群中閃轉騰挪。


    那些猙獰肉芽與環形利齒,全都碰不到他半根汗毛。


    反倒是他抽空打出的一拳,踢出的一腿,都能將數隻怪物打成碎塊,徹底消亡。


    識海之中,大鼎源源不斷噴吐著精純靈氣。


    短短兩個時辰內,陸平安的修為不斷上漲。


    練氣二層,圓滿!


    練氣三層!


    練氣三層,圓滿!


    在這龐大靈氣的灌頂之下,陸平安突破境界就如同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粗暴。


    隻可惜。


    那黑衣老道留下的《築氣法》是粗淺的大路貨,隻有引氣入體、煉化靈氣的初期法門。


    練氣三層之後的境界,陸平安卻是全然不知該如何修行了。


    他隻得運轉《千錘》和《虎納鯨吞決》,將這巨量的靈氣用來滋補肉身。


    這煉體的古法倒是完整,陸平安一路突破。


    短短時間裏,便走完尋常體修十年的水磨功夫,體內氣血暴漲,身軀之中蘊藏可怖的力量。


    很快,陸平安便觸碰到第一層皮肉境的瓶頸,想要再進一步,就需用到特殊的寶藥淬煉身體。


    這功法也不知是多少年歲之前的,其中寶藥大多都聞所未聞。


    他也隻能暗自記下模樣,準備日後再去找尋。


    感受了一番肉體之中湧動著的磅礴力量,陸平安心中估摸著,自己如今體修修為應是相當於練氣五層的修士。


    又是三拳兩腳,陸平安氣血與真元湧動之間,打碎成片怪物,周身都籠罩在匍匐血霧之中,煞氣十足。


    連那些不畏生死的怪物,此刻也都踟躕不前,你推我擠地聚在一起。


    突然。


    那些怪物紛紛矗立不動了,它們隻是仰起肉芽狀觸須,轉向東方。


    陸平安扭頭看去,恍然發現此刻已是東方既白。


    那冬日晨曦穿透濃霧,亮起了一片模糊的白光。


    瞧見這般景象,陸平安終於是鬆了口氣,緊繃大半夜的身軀也放鬆下來。


    “總算是,活下來了。”他凝望晨光,嘴中不自覺地呢喃。


    算算時間,自己穿越過來也不過兩日。


    卻是三番幾次生死一線,若不是識海中那尊大鼎,加上些許運氣。


    恐怕,早便被同化為那些渾噩的怪物。


    “不過,聽那昏君所言,黑衣老道顯然不是大越人士,為何會千裏迢迢,來到此處招引妖邪?”


    陸平安看著那些一動不動的怪物,莫名想到昨夜老皇帝的話,心頭泛起幾分疑慮:


    這大越京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


    令那黑衣老道背後的布局之人,非要在此處引發妖邪屠城的大災?


    要知道,大越可是青雲宗治下的國度。


    這麽做,就相當於狠狠抽青雲宗的耳光,乃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因而,對於謀局之人而言,此事必然回報非常……


    陸平安沉思良久,仍未能想出答案。


    他手上的信息實在是太過於少,基於此等情況做出的任何推論都隻是臆測。


    “不管了,先離開這京都罷,此處還真是叫人滲得慌。”


    陸平安看著地上密密麻麻的怪物,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可,還沒等他動身。


    那些怪物便齊聲呢喃起來,音調詭譎無比,像是在進行著某種可怖的儀式。


    伴隨聲調愈發激昂,這呢喃聲也逐漸變為嘶吼。


    如浪潮一般,在城中各個角落回響。


    緊接著。


    所有怪物都同時爆裂,流淌的血水,將目之所及處全都淹沒。


    一股子腥臭難聞的氣味四散而開,像是腐敗多日的螃蟹,直叫人作嘔。


    這流淌的血水,也像是有生命一般,緩緩湧動。


    無數隻黑色蟲豸在血水中穿行,蟲豸嘶鳴聲、軀體爆裂聲不絕於耳。


    如海浪般的血水從四麵八方潮湧而來,無數肉芽在血潮之中變態生長,死死糾纏。


    最終,京都數十萬百姓的血肉,全都化作一枚數十丈之高的巨繭。


    這巨繭如心髒般搏動著,強大而有力,連帶四周十數米的土地都隨著節律震顫起來。


    每一次震顫,都釋放出更為強大的威壓。


    同時,還在大地之中泵出絲絲縷縷的玄黃之氣。


    這氣體極為淺薄,若是不仔細瞧,幾乎是完全透明。


    “這氣體,跟大鼎周圍環繞著的怎的有些相似?”


    陸平安想起了識海之中那尊大鼎,在其生出動靜的時候,周圍也會湧現類似的玄黃之氣。


    不過,大鼎周圍的那些氣體卻是凝實到極點,與這些天差地別。


    但他可以肯定,這兩個氣體乃是同出一源。


    “所以,這玄黃氣便是謀局者的目的?”


    陸平安看著那震顫的大繭若有所思:


    不管這背後的謀局之人有何等修為,隻要他覬覦這玄黃之氣。


    那自己與他天然便是不死不休的敵人,絕不存在握手言和的可能性。


    要知曉,那尊大鼎之中的玄黃之氣,可是不知凡幾。


    那背後謀局者,必然會找上自己。


    而識海,又是所有生靈的靈機所在。


    稍有損傷,輕則癡呆愚鈍,重則當場斃命。


    至於苟起來,等修為有成再出來?


    那更不現實!


    且不說,自己這副身軀本無靈竅,全靠著大鼎撐開少許,才能踏入修行之途。


    《築氣法》中書,靈竅天生,共分九品,以靈光區分。


    靈光九寸最高,為九品,乃是一世難出的天驕,天賦卓絕。


    曆史上,曾有九品的靈竅子一日練氣,十日築基。


    等一季過去,他已結成金丹,成一方大修。


    而毫光一寸最低,為一品,乃是修行者中數量最多的。


    一品靈竅者也能修行,但通常進度緩慢。


    修為大多止步練氣境,鮮有築基者。


    若是一句築氣法上的描述,自己靈光不過是兩寸出頭,屬於下三品。


    苟著修行到死,都不知能不能突破築基。


    隻有借助識海之中那尊大鼎,一路誅惡鎮邪,方能拚得一線生機。


    “長生......”


    陸平安呢喃自語,眼中堅定,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世萬族爭渡,弱肉強食。隻有殺出一條血路,方能證得大道。


    方能......


    活下來!”


    言罷。


    陸平安毫不猶豫運起真元,頂著威壓向前而去。


    骨骼嘎吱作響,氣血浮動升騰。


    這大繭的威壓,幾近於實質。


    陸平安越往裏去,越是艱難無比。


    他感覺,仿若有一座山嶽壓在自己身上,連體內真元的流轉,也都遲緩起來。


    可。


    陸平安並未停下腳步,他隻是固執地步步向前。


    十丈。


    九丈。


    八丈.


    ......


    三丈。


    兩丈。


    越往裏,身上背負著的壓力便越大。


    陸平安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皮膚上的血管如琴弦般崩裂。


    可,他仍未停下。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


    陸平安緊咬牙關,蹣跚前行。


    一丈了!


    最後,一丈。


    此處威壓已到達極為恐怖的程度,縱然陸平安已踏入皮肉境巔峰,也仍是佝僂下身軀,皮膚上滲出鮮血。


    陸平安卻並未退縮,他隻是將全身真元灌注在手掌之上。


    而後,在骨骼與肌肉的嘎吱作響聲中,慢慢直起身子。


    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終於。


    距那大繭隻剩最後一步了。


    陸平安眼睛都已被血糊住,什麽都看不太真切。


    但他仍是堅定地踏出最後一步,仰天狂嘯:


    “爭渡,爭渡啊!”


    隨著最後一步落下,那大繭似也感受到危機,震顫頻率陡然加快。


    可。


    這已經於事無補了。


    陸平安的手,已經碰觸在大繭之上。


    而後。


    磅礴真元迸發,狠狠貫入其中。


    “唧!!”


    伴隨一聲悶響,繭裏爆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叫,聲音高昂無比,幾近要刺破耳膜。


    緊接著。


    大繭從內部寸寸碎裂,無數肉芽瘋狂揮舞,試圖修補傷口,但全都被更猛烈的真元震爛。


    興許是知曉了這是無用功,那大繭不再修複。


    轉而是更快震顫起來,竭盡全力地從大地中泵出那玄黃之氣。


    幾個呼吸後。


    大繭的形體終於是無法彌合,整個爆裂開來,化作漫天血水。


    “結束了......嗎?”


    陸平安筋疲力竭,搖晃著看向前方。


    可。


    漫天血雨之中,仍是有一頭奇詭至極的節肢類怪物掉落在地,周身氣勢強大無比。


    不過。


    不知是不是陸平安打破了某些進程,這怪物隻有半幅身軀,另一半卻是消失無蹤了。


    “蟲子,該死的蟲子。我要將你吃了,吃了!”


    怪物嘶鳴著,用它那僅剩半幅地身軀朝陸平安爬來。


    它的每一條節肢碰觸到地麵,都會留下一片漆黑如墨的黑影。


    仿若,那塊地方的所有光亮都被吞噬。


    陸平安看著怪物的愈發接近,心中明了:


    自己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但即便如此。


    陸平安也仍未癱倒,隻是慢慢地,慢慢地,再次站定了身子。


    從丹田處榨出最後一縷真元,揮拳朝著麵前怪物打了出去。


    那真元是如此弱小,那拳頭的力道又是如此輕柔。


    打在那強橫怪物身上,就如微風吹拂,什麽波紋都沒有。


    “蟲子,蟲子。”


    怪物人性化地露出幾分嘲弄,裂開尖銳的口器,要將陸平安囫圇吞下。


    陸平安仍是不避,也沒力氣再躲避,他隻是身形筆挺,呢喃自語:


    “爭渡,爭渡啊。”


    而後,眼睜睜地瞧那口器靠近,將要吞噬掉所有一切。


    突然。


    陸平安感覺到丹田處出現一絲悸動。


    靈識探去。


    那枚一直蜷縮在其中的劍鋒殘片,竟懶洋洋地動了動。


    就像是,睡醒伸了個懶腰。


    而後。


    一縷浩渺劍氣從鋒刃處飄出,顫顫巍巍地射向怪物。


    那劍氣相較起先前的真元,更為弱小,仿佛一吹便能散去。


    可那怪物卻像是見到天敵一般,霎時收起口器,朝著後方遠遁,同時身上還釋放出大量黑霧。


    隻可惜。


    那劍氣就仿若附骨之疽,緊隨其後。


    不論怪物如何加速,這劍氣始終快上一分。


    終於。


    幾息之後,劍氣悄然碰觸到怪物的軀體。


    沒有任何聲響,那氣勢強橫的怪物頃刻便化為了齏粉,紛揚飄散。


    而怪物周圍的所有物事,竟都沒有一絲傷痕。


    隨即。


    陸平安便聽見耳畔響起一道稚嫩的聲音,懶洋洋地,像是剛睡醒:


    “救你一條小命,你我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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