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正月十七。


    李沐和石柱宣撫使秦良玉正式準備拜別朝鮮王李倧,準備啟程回返大明。


    朝鮮方麵準備了十艘海船,配有二百名水師官兵,另外李倧還賞賜了大量錢帛給李沐和隨行官兵,以示感激之意。


    李倧坐在上首,臉色平靜的看著李沐,隻有在秦良玉沒有注意的時候,才會悄悄的跟李沐眨了眨眼睛。


    李沐看了看綾陽君李倧,未來的青史留名的仁祖大王,不禁感慨萬千。


    老實說,光海君李琿不能算是昏聵之主,他頒布大同法,下令沒有土地的農民可以免除向朝廷繳納賦稅,從此以後隻有地主才需要繳稅。


    這一下可以說捅了大螞蜂窩,看大明赫赫有名的前內閣首輔大臣,太子太保張居正頒布一條鞭法最終開棺戮屍的下場吧,觸動了大地主利益的光海君最終使得大量文武官員反叛,堂堂朝鮮王連漢城的軍隊都不能掌握,最終讓李倧奪位,居然沒有遇到太大的反抗。


    錯與對,讓李沐自己也有些迷茫了,他隻是想回到大明,回到錦州,說到底,他想回家而已。


    “秦將軍威震遼東,殺敵無數,李公子也是將門虎子,神勇無匹。”朝鮮王李倧沉聲說道:“孤已經在國書中,向皇上說明此戰情況,二位是柱國之才,吾皇幸甚,孤與有榮焉啊。”


    秦良玉一拜到底,恭敬的回到:“殿下謬讚了,末將惶恐,此次我等幾乎落入絕境,感念殿下施以援手,末將一定會向皇上說明殿下的忠心。”


    李倧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而說道:“請將軍先行一步,孤還有話要和李公子說。”


    秦良玉看了李沐一眼,然後拜別李倧,躬身褪下了。


    秦良玉一出去,屋內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立刻回到了坐沒坐相的浪蕩樣子,李倧甚至把襪子都脫了,扔在一邊,懶懶的靠在軟墊上。


    “我真是挺好奇的,秦將軍巾幗大將,風度翩翩,戰功彪炳,怎麽會讓你一個小年輕越權指揮她的軍隊?”李倧有些奇怪的問道。


    “這個。。。”李沐其實也說不清楚。沉默了半晌,試探性的說:“投緣吧。”


    李倧是真無語了,這小子到底是真傻還是裝二乎呢,於是自顧自的幫他分析起來:“我看啊,就是因為你遼東李氏威望極高,在當時錦州已經不可守的情況下。。。”說到這,李倧就停住了。


    錦州失守,秦良玉作為城內品級最高的武官當然要責任,但是如果讓李沐指揮軍隊,哪怕最後秦良玉力敵不過,撤兵回四川,有遼東李氏這麵大旗在擋著,被朝廷追究的可能就小得多。


    後來估計是被李沐天馬行空的作戰思路和膽大妄為的想法給鎮住了,事實證明這小子幹的很不錯,秦將軍也樂得偷個懶,反正白杆兵清一色的土家族人,都是自己的族人,有的甚至是親戚好友,無論李沐怎麽折騰,也不會投靠到他那一邊去。


    李沐看了李倧一眼,心中無言,他原來還是不放心我啊,我一日不把白杆兵帶出朝鮮,李倧可能連去春香院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時候說這個,無非就是想告訴他李沐,白杆兵不靠譜,你還是別指望他們做什麽了!


    “無論秦將軍是什麽想法。”李沐笑著說:“沐一介白身,又沒有什麽她看得上的東西,人嘛,無欲則剛。”


    李倧也笑了,兩人相視大笑,雖然有所保留,但友誼卻也是真的,此次一別,從此就是隔海相望,不知下次相見又是何年何月,也不知是宮闕之下,又或是談判桌,甚至有可能是戰場。


    出了慶雲宮,李沐抬起頭,看著巍峨的宮闕,回頭自嘲似的一笑,回身一愣,看到穿著朝鮮宮裝,俏麗無雙的明露郡主,李妍兒,像一朵清新的百合花,站在一棵剛剛抽芽的柳樹下,捧著一個看上去不輕的大木匣子。


    “妍兒?”


    “雲琪哥哥。”李妍兒隻是溫柔的笑了笑,然後把手上的木匣子遞過去,不無醋意的說道:“這是你要製的那件衣裳。”


    李沐接過那精美木匣子,入手竟然頗為沉重,打開一看裏麵躺著一件雪白的。。。婚紗。


    除了李沐,沒有人知道這件衣裳叫什麽,但是一點也不妨礙聰慧無比的朝鮮宮廷針織尚宮們的高超水平。


    不用打開也知道,這定然是一件匯集整個朝鮮最高水平的絕世珍品,就僅僅鑲嵌在上麵的以及後來李倧賞賜的數百顆藍寶石,就足夠讓無數的姑娘為之瘋狂。


    無論什麽年代,女人對於漂亮衣服的愛好是不會變的。


    看到這件超越時空的婚紗,李沐不覺思緒萬千,想起那個絕美的身影,仿佛刁蠻任性的玥然,那個看上去堅強,其實什麽都知道的氧氣少女,那帶著幾分快樂,幾分不快樂的完美嬌靨就在眼前。


    縱然她美得讓人折服,美得幾無缺憾,但是造物主的總是殘忍的,他給了你完美的外表,卻沒有告訴你怎麽抓住自己的幸福。


    “雲琪哥哥不日就要回返大明了。”李妍兒幽幽的聲音傳來,“妍兒卻是第一次踏上他國的土地,不知道前路艱險,是凶是吉。”


    “我也是第一次。”李沐苦笑著說:“我自小在遼東長大,從未入過關,也不知道大明的內地是怎樣的場景,但戰亂連連,國家衰弱,總不會太理想。”


    “雲琪哥哥在遼東長大,妍兒也是從來沒有離開過朝鮮國。”李妍兒隻是看著李沐腰間的束帶,低低的說:“甚至連漢城府我都沒有離開過,此行就拜托雲琪哥哥照顧了。”


    “那當然,我們是朋友嘛。”李沐倒是樂得繼續和李妍兒這樣的絕色美女天天待在一起,反正現在是單身貴族啊!


    “朋友。”不同於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的欣喜,李妍兒沉吟了一會兒,笑著說道:“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什麽?”李沐愣住了。


    隻是李妍兒香風一閃,轉身飄然而走,留下一個讓李沐無限垂涎的背影。


    “真是,好好地我又答應了她什麽。。。”李沐一邊思忖著一邊離開了慶雲宮。


    離開慶雲宮,已經是日上三竿了,辭行之前,秦良玉,熊成以及一眾白杆兵已在漢城城門處等候。


    出了漢城府之後,李沐將會一路前往仁川,從仁川港登陸戰船離開朝鮮。


    慶雲宮闕巍峨聳立著,李倧站在城堡的高處,憑欄遠眺,默默俯視著李沐渺小的身影離開,此去一別,也許就是一生。好友再難相見,從此孤家寡人。


    朝鮮,仁川。


    仁川港是未來韓國最大的對華貿易港口,在後世的朝戰中,美軍及其聯合國軍便是在仁川登陸朝鮮,和北朝的軍隊作戰,可見此地地理位置之重要。


    現在的仁川,是朝鮮國最大的水師駐地。朝鮮水師雖然羸弱,也有各式戰船二百多艘,隻不過沒有什麽大型戰船,這次出動的三艘二十料左右的仿明製的廣船,就已經是水師內部數得上號的主力戰艦了。


    登船過程無可贅述,秦良玉和白杆官兵搭乘兩艘戰船,雖然兩艦也不算小,卻依然擠的摩肩接踵。於是李沐,熊成就腆著臉蹭到朝鮮使臣的戰船上,幸虧朝鮮使臣不僅沒有意見,還給兩位大少爺每個人劃出一個小小的單間。


    船隻離港之後,就是漫長的航行,夜色深沉,海浪高急,船隻顛簸的很厲害,白杆兵一群四川人早就被顛的暈暈乎乎,紛紛到甲板上來乘涼。而李大公子也是好一陣難受,不過他是被船艙給悶得。這個時代的船員居住環境當然不能另後世的李沐滿意,狹小的像個盒子。李沐實在是快被憋出內傷,隻好無奈的來到甲板上賞月了。


    好在海浪隨有,月亮還是出落的萬分怡人,有的時候,看著月亮總能讓人想起很多遙遠的回憶,無論何時何地,廣寒宮總是不會變的,隻有這份天涯若比鄰的情緒,才能讓李沐孤單的心稍感慰藉。


    “我小的時候,阿爹告訴我,月亮上住著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李沐的身後突然想起一個清冷的聲音。


    李沐回頭一看,發現穿著男子隨從打扮的洛鳶正靜靜的站在自己的身後,呆呆著的望著那一彎。


    隻不過,她看的是倒映在海裏的那一輪殘月,隻見一個浪花襲來,就把月亮摔得粉碎,不多時,又漸漸凝結出來,映著洛鳶的臉上,似乎有些閃亮亮的。


    “可是美麗的姑娘總是紅顏薄命,或者命運多舛,廣寒仙子是神仙之體,尚且如此。何況我等無知凡眾。”洛鳶喃喃的說道。


    “洛姑娘,世界上本沒有廣寒仙子,每一個女孩子都有屬於自己的幸福,廣寒仙子也有她的幸福。”李沐也望向水中那彎倒影。“你沒找到,不代表沒有。”


    “那你呢,你找到幸福了嗎?”洛鳶輕輕的問。


    “我以為我找到了,可是沒有人告訴我怎麽抓住想要的幸福。”李沐說道。“這世上,沒有什麽如果可言,所以對待幸福,一定要想清楚。”


    “幸福?”洛鳶奇怪的看著李沐,“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全憑運氣,如何能有勞什子自己的幸福。”


    “家父已經殉國而去,我沒有什麽父母之命。”李沐笑著說。“我才不會行那盲婚啞嫁之舉。”


    “難道李伯爺要強搶民女嗎?”洛鳶覺得李沐並非尋常伯府紈絝子弟,但是出於對於統治階級天然的敵意,還是忍不住譏諷道。


    “我知道你什麽意思,在這個時代,卻是女子的地位低下,命運悲慘的例子不勝枚舉。”李沐認真的說。“我還沒有能力拯救天下,隻有盡力給我想要的幸福,可是現在,很難了。”


    洛鳶沒有再接話,她似乎發現了這個看上去年輕,活力,卻又心狠手辣的世家子弟,足以顛覆整個禮法製度的那一麵。


    船行靜謐,夜色茫然,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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