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啟二年,二月初二。


    俗話說二月二龍抬頭,是中國人一直信奉的春耕之節,可是在這一天,原本該撒下來年希望的種子的日子裏,山東登州城下的戰鼓聲,卻催動著萬餘建奴軍隊,浩浩蕩蕩的往登州城牆而來。


    其實這些扛著雲梯和攻城器械的基本都是漢軍旗下的仆從軍隊,真正的八旗主力,都站在一箭之遠的後方,冷冷的注視著炮灰們,憐憫著他們已經被注定的命運。


    “殺!”建奴大營號角響起,鼓聲陣陣,攻城開始了。


    在這個時代,由於沒有先進的通訊手段,聯絡軍隊發布命令全部依靠鼓點的節奏,攻城的鼓聲響起,雙方一瞬間都繃緊了神經。


    李沐其實從來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攻城戰,兩次攻城都是偷襲得手,第一次在血與火的世界裏,透過雪地映照的陽光,看到了人性裏最殘忍和無奈的一麵。


    登州城是關防重鎮,自然防守器械具全,隻聽城牆上一聲令下,無數的石塊和弩箭向著城下飛奔的敵軍呼嘯而去。


    重力的強大威力使得原本普通的石頭化作可怕的武器,由於架設雲梯的大多是漢軍旗的炮灰,這些士兵並沒有堅固的鎧甲,一輪砸下去,頓時血流滿地,一下子映紅了還沒有來得及融化的冰雪大地。


    所有歌頌戰爭的人,肯定從來沒有經曆過戰爭。


    李沐從城樓上探頭望去,有些士兵被尖銳的石塊砸到腦漿迸裂,倒在地上,也有的砸中了胳膊,一條胳膊被整個壓成了肉泥,躺在雪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更有幾個敵軍被大石塊命中胸口,胸口被狠狠的砸到凹陷了進去,跪在地上一邊痛苦的哭喊,一邊大口大口的嘔著鮮血。


    可是他們沒有退路,八旗鐵騎在身後虎視眈眈,任何企圖退卻的人都會被一箭穿心,這些馬背上長大的女真人,對於弓箭的運用已經爐火純青,無論對待敵人還是對待奴才,都是一樣的殘忍。


    “快,把他們的梯子推下去!快推下去!”城牆上軍官們的呼喊聲不絕於耳,但是明軍此時疏於訓練的弊端就凸顯出來,那些帶有鉤子的雲梯勾上城牆之後,哪裏那麽容易推動,於是有的要往外推,有的要砍鉤子,到處都是一片亂糟糟的景象。


    眼看雲梯已經搭上,一千多漢軍也折損在城下,但是對於建奴來說,這些從來都不是問題。


    此時,精銳的八旗軍隊才開始登場,他們飛快得奔到城下,抬起弓箭,對準城頭的明軍,就是一輪箭雨飛過。


    建奴的箭術之精準,確非浪得虛名,幾乎每箭所發,必能殺傷一人,大部分都是射中頭部,幾乎一箭斃命。


    一瞬間,明軍被嚇得膽寒了,不少剛上戰場的士兵嚇得大聲的叫喊起來。


    “狗日的,這些殺人的東虜,他們的箭太準了!”大部分明軍不再敢貼近城牆,哪怕後麵的軍官拚命鼓噪,也絕不前進一步。


    城門這邊,李沐帶著三百名火銃手,麵無表情的看著城牆上大明軍隊慌亂的情形,卻沒有任何的反應,因為為了攻取城門,建奴在他的麵前集結了超過一千人的精銳八旗兵,這些人武藝高強,身著重甲,若是平原野戰遇到,可以輕鬆挑戰十倍於己的明軍。


    眼看著明軍不敢露頭了,八旗兵們抽出戰刀,嗷嗷叫著順著雲梯往上攀登城牆。


    很快,一個牛錄額真率先登上城牆,三兩個明軍士兵揮舞著兵器衝了上去,可憐的是他們甚至連統一的武器都沒有。八旗兵的製式戰刀長達六尺,鋒利無比,隻是一招,就把兩個明軍士兵紮了個對穿,然後用力一攪,就是腸穿肚爛,斷然沒有活命的道理。


    另外幾個明軍似乎是被嚇住了,一時間忘了還要上去搏殺,隻是久經戰場的建奴士兵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抽出戰刀橫過一掃,大好頭顱便伴隨著鮮血衝天而起。


    攻城幾乎演變成了屠殺,很多還拿著菜刀的明軍士兵如何能對穿著兩層甚至三層鎧甲的敵軍造成傷害,大量的明軍士兵像獵物一般被肆意得殺戮,鮮血和慘叫彌漫在戰場的每一個角落。


    而城牆上的李沐帶著火銃手們,隻是默默的盯著前方正在攀登城門的敵軍。


    “所有人,按照訓練指令行事,不要慌,建奴也是人,在這個距離上,無論什麽鎧甲也如同紙板!”李沐高聲喝道,隨後下令:“銃手,列隊!”


    三百名火銃手分成了三行,每行一百人,紛紛舉起手中的火器,對準了前方。


    不多時,幾個八旗兵大喊著衝上城頭,卻沒有看到想象中的明軍士兵一擁而上的情景,隻看到一排冰冷的銃口,默默的對準了他們。


    情勢已經無路可退,越來越多的八旗兵衝到了城頭,李沐看準時機,大聲喊道:“第一列,發!”


    “彭!彭!”隨著一輪煙霧騰起,第一排的銃手射出了手中的銃彈,前方的八旗兵一下子崩出無數的血花,十步之內,任何鎧甲在火器麵前都是笑話而已。


    八旗兵們惱羞成怒,血液激發了他們的凶性,隻會讓他們有更強的殺戮的欲望。


    他們知道,明軍不可能再射擊第二發,所以提起長刀,嚎叫著衝了上去,正當他們準備上去繼續屠殺的遊戲時,又一排絕望的槍口,出現在眼前。


    “第二列,發!三列準備!”李沐再次大喊。


    “砰砰!”血色的花朵再次綻放,許多八旗士兵被銃彈打碎了鎧甲,甚至打碎了眼睛,耳朵,強烈的疼痛和憤怒讓他們發出野獸一般的吼叫。


    不少明軍士兵膽寒了,開始慌亂起來,李沐卻見得太多了,“不要慌,他們無非是一群會叫喚的狼狗而已!老子在沈陽殺的狗,都能堆一座登州城!滿蒙精銳,亦無非血肉!第二隊,退後裝彈,第三隊,發!”


    三隊明軍士兵,一隊射擊,一隊裝彈,一隊準備,銃彈連綿不絕幾乎沒有中斷,任八旗士兵無比勇猛,終究是血肉之軀,亦沒有什麽飛簷走壁的本領,在連綿不絕的火器麵前,死傷極其慘重。


    周圍原本對李沐這個年輕人滿不在乎的明軍火銃手看向李沐的眼神都漸漸的變了,眼前躺滿了殘值斷臂的八旗精銳,慘叫聲,血腥味夾雜著火藥的氣味讓人不覺一陣陣胃底翻騰,幾乎作嘔。


    而這個看上去剛剛弱冠的年輕人,一身白衣,仿佛滿意的在端詳自己的作品一般,嘴角甚至掛著一絲有點得意的微笑。


    這個年輕人到底經曆了什麽,才能讓他如此冷靜的麵對屍山血海的死亡和痛苦?


    李沐的無比冷靜,讓火銃手們也都安靜下來,一個個按照李沐的口令,有序的上彈,射擊,再上彈,再射擊。


    雖然正黃旗的戰士們都是百戰精銳,可畢竟也是爹娘生養的普通人,在近乎機器一般的敵軍麵前,這些滿洲士兵們第一次想到了。。。跑!


    逃命?對於很多滿洲士兵來說,是個絕對陌生的詞匯,戰無不勝是女真人不變的榮耀,難道就這樣放棄了嗎?


    他們不知道的是,三段射擊是後來西方軍隊在陸戰中的標準戰法,英國軍隊依靠精良的火器和三段射的嚴謹配合,征服了大半個世界。


    這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是先進的文明和意識對落後文明的碾壓,思想和戰術上的先進,往往能化腐朽為神奇,所有個人的蠻力在機器般完美的戰術麵前,都是可悲的笑柄而已。


    隻是幾炷香的功夫,精銳的滿洲兵已經傷亡五百餘人,後麵的人幾乎都沒有登城的落腳點了,屍枕相藉,哀嚎遍地,幾乎讓城牆沒有立足之地。


    而在城下觀戰的譚泰更是瞪大了眼睛,滿眼不可置信的看著無數百戰百勝的正黃旗戰士從城牆上摔落到地上,砸成一灘肉餅。


    “到底發生了什麽?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譚泰大聲吼叫著,卻沒有人能回答他。


    滿人族裔並不興盛,人丁非常珍貴,尤其是正黃旗下這些曆經戰爭的帶甲士兵,更是死一個少一個,根本犧牲不起,想起不知不覺已經填了五百多人進去,這都是正黃旗的精銳啊,譚泰心疼的幾乎要吼出聲來。


    “撤!撤!都給我撤!”譚泰大聲嘶吼著命令著,傳令兵愣神了一下,竟然呆在了原地。


    過了數息,麵對副都統要殺人的眼睛,傳令的士兵趕緊拿起鼓錘,對著金鑼沒命的敲起來。


    太久沒有聽過撤退的鳴金之聲,好多殺得興起的建奴士兵根本都沒有反應過來,不少建奴士兵都是被戰友提醒著才撤下了城牆。


    這些士兵分批後退,先下城牆的以弓箭掩護,再讓戰友依次後退,數千精兵回到城下,竟然隻有幾個倒黴的從梯子上摔下來受了傷,其他的幾乎全身而退。


    看到滿洲軍隊撤到了明軍弓箭射程之外,譚泰還是沒有忍住,策馬上前,高聲向城上用漢話喊道:“城上蠻將,我乃大金正黃旗副都統譚泰,可敢報上名來?”


    要是不弄清這人是誰,譚泰可能寢食難安了。


    李沐也不矯情,吩咐手下的明軍火銃手對著每個地上倒下的建奴士兵都補一槍,槍口對準額頭,一槍下去,腦漿四濺,血液和更多不知名的液體把李沐的外衣染得紅一塊青一塊。


    很多臨戰經驗不足的火銃手都忍不住作嘔起來,李沐隻好端起火銃自己親自上前補槍。


    這些建奴士兵也不乏裝死的混雜其中,隻是後麵跟著的幾個朝鮮內禁衛的護衛都是嚴陣以待,朝鮮雖然國力弱小,但是精銳的王家護衛也不全是草包角色,何況他們還都拿著火器和箭弩。


    一共五百七十四個,無論之前是死是活,是傷是殘,現在已經全部是死的不能再死的爛肉了,李沐麵無表情的命令手下把這些屍體從城牆上扔下去,忽然聽到譚泰的聲音,就悄悄走近了城牆。


    確定自己在敵軍弓箭射程之外之後,李沐笑了一下,站在牆垛上,一瞬間,兩軍數萬將士看著這個年輕人,竟然都安靜了下來。


    “在下,大明世襲寧遠伯世孫,李沐。”


    “是你?!”對於每一個建奴士兵來說,李沐都是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死在他手中的滿蒙族裔數以萬計,且手段之殘忍,更是聞所未聞。


    現在譚泰想到在沈陽被不知名的火器炸成平地,幾乎找不到一具完整屍體的八旗兵的駐紮營地,感覺還是陣陣的心悸。


    “畜生!是你!是你!”譚泰感覺自己的怒火根本無法抑製,大吼著用滿語大聲說著什麽,大約是問候李家各位女性親屬的意思。


    李沐毫不在意一笑,他順手抓起一麵正黃旗的牛錄旗幟,立在身邊,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鮮血。


    然後抓起一個似乎一息尚存的八旗兵,把尖銳的旗幟從那人的頭頂狠狠的紮了進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隻聽得烈烈風聲,無意間卷起殘破的旗幟。


    登萊巡撫袁可立站在後方不遠處,眼中閃爍著不知什麽樣的光芒。


    “兄弟們,仗打完了,收工!回去喝酒!哈哈!”李沐仿佛在敘述一件完全微不足道的小事。


    說罷,回身一腳把那八旗兵的屍體踢下城樓,轉頭消失在城門的箭垛之間。


    隻有那惡魔一樣的笑聲,映在每一個建奴士兵的心底,再難以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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