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了推門,管家沒有鎖門。  王嫻一看見我就跑了過來,外麵這樣冷,她仍然是昨天那個穿法,換了身冬裙,墨藍色,襯衫領,頭發不知道是用什麽弄卷了紮起來,很有青春的感覺。  管家雙手搭在一起,態度十分微妙地朝我點了點頭:“許先生,外麵冷,先生走之前吩咐了不能讓你著涼,你還是在書房裏休息吧,有事情叫我就是。”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連書房都不能出了?”我反問他。  我爸是個很溫和的人,李家的氣氛不比鄭家,人多,光是李祝融父親那一輩就有三四房,勾心鬥角得很,李祝融雖然搬出來住,傭人卻都是李家帶出來的,有時候嘴臉非常難看。我爸從來不跟他們計較,都是李祝融知道後狠狠收拾了他們。  我卻做不到和他一樣淡定。  大概我骨子裏沒有那種溫和從容,也大概是因為我溫和過,但是卻沒有李祝融這樣的人在後麵撐腰,所以隻能自己來當這個惡人。不過這樣想想也好,我當了李祝融,就能保護更多像我爸那樣的人。  比如王嫻。  管家大概也想不到我會這樣針鋒相對,態度還有點轉換不過來:“我隻是覺得這種天氣,讓許先生安心在房裏看書比較好。”  “那也輪不到你來決定我能不能見誰。”我懶得和他打太極:“你要是閑得慌,想毛遂自薦當我的牢頭,就讓鄭敖親自來告訴我。不然就安心做你自己的事!”  大概我的話實在太凶,管家一副受到侮辱的樣子,嘴唇發著抖,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說了句“我去看看廚房準備的點心……”有點踉蹌地走掉了。  其實我並不想這樣斥責一個老人家,尤其是他當初還以為我和鄭敖分手了,在我衣袋裏給我塞了點打車的錢。  但這世界就是這樣,並不是所有的針鋒相對背後都是深仇大恨,沒有那麽多一眼就能看出的孰是孰非。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的立場衝突,是各自都覺得自己有道理的價值觀的對立。  也許在管家看來,我隻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還是個不受重視的養子,憑我自己也許永遠無法過上現在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奢侈生活,男人和男人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事,鄭敖能這樣遷就我,養著我,已經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還背著鄭敖招三惹四,他有義務站出來阻止我,對大家都好。  所以我根本沒辦法跟他解釋,為了讓他不影響到旁人,我隻能用這樣簡單粗暴的方法。  還好王嫻沒有被嚇到。  她穿得這樣薄,我趕緊把她帶到房間裏來,兩個人坐在壁爐前麵說話。  我原來以為她不會今天就過來,小女孩子臉皮薄,昨天在我麵前哭了一場,大概好幾天都不好意思見我。  “今天不上學嗎?”我問她。  其實她以後應該也是要出國讀書的,和葉素素一樣,高三下學期一開學,去哪個大學都聯係好了,學校都不用去了。但王嫻大概是自己喜歡讀書,還照常去上課。  “我跟老師請了假。”她低著頭,輕輕說了一聲。  我看她不是很想說話的樣子,也沒有再多問,拿了一本書給她看:“這本外國故事集很有意思,大概是哪個大師隨手翻譯的,風格很特別。”  她安靜地接過去看,她的頭發很軟,大概也是脾氣很好的人,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坐著看了一會書。  她看完幾個故事,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忽然問道:“你受傷了嗎?”  “沒有啊。”我有點莫名其妙:“怎麽了?”  她抿了抿唇,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這裏……”  我狐疑地摸了摸脖子,不痛也不癢,沒有傷口,正在找能夠當鏡子用的東西,她已經低頭打開了她自己的書包,默不作聲地遞了一麵鏡子來。  小巧的圓鏡麵上,我的脖子右側有一大片深紅的痕跡,比蚊子咬的要大一點,透著一點紫,說是淤痕,又不痛不癢,我對著鏡子研究了許久,用指甲掐了掐,也沒發現什麽線索。  “大概是過敏性紫癜吧,”我皺著眉頭,猜測道:“但我好像沒有感覺什麽不對勁啊……”然而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腦中忽然閃過了昨天鄭敖在飯廳裏對我做的事。  我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什麽。  那一瞬間,我的臉都快燒起來了,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臉紅,隻是一股熱氣衝上了腦門,我隻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王嫻仍然平靜地看著我,她的眼睛清澈烏黑,坦蕩無塵。  “我,”我結巴了一下,然後連忙把那麵鏡子還給了她,控製不住地用手擋了擋自己的脖子:“我回頭問問鄭家的醫生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做賊心虛,我總覺得王嫻已經看穿了,總之我已經不敢和她對視了。  她總算不再看我,然後把鏡子收了起來,繼續看自己的書。  我其實已經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隻想快點找個理由離開,找件高領衣服穿上,在房間裏躲一天,連午飯都不要出來吃了。隻要想到我剛才頂著滿脖子的這種東西義正言辭地跟管家吵架,我就恨不能摔兩件東西發泄一下。  隻能希望管家是個正經保守的老人家,不要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那個,”我坐了一會兒,實在是坐不住了,和王嫻說道:“你今天有要問的功課嗎?”  王嫻安靜地搖了搖頭,她的態度越發讓我心裏沒底了。  “那今天就這樣吧,”我搭訕著站了起來:“我等會還有點事,我們明天再說吧,這本書你喜歡可以帶回去看。”  她站了起來,默默地把那本書收進書包。  “我明天不能過來了,”她低著頭說:“我要陪素素去試她訂婚的衣服,是私人訂製的,已經做好了。”  “哦。”我心裏抽緊了一下。  她忽然抬起頭來。  “聽說鄭敖也要過去,”她說:“明天不僅要試衣服,還有很多訂婚禮的細節要兩邊商量一下,葉家的長輩是希望在鄭家辦。”  “哦,是嗎。”我竭力裝作若無其事。  她不再說話了,卻又站著沒動。  我也不好就這樣走,也站著等。書房裏插的是紅玫瑰,紅得發黑,和紫檀家具的色調很搭,香味濃且暗。牆上的自鳴鍾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她忽然問了句:“昨天鄭敖打了你嗎?”  “沒有啊,”我隱約猜到:“為什麽這麽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如人飲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謙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謙少並收藏如人飲冰最新章節